六月的风裹挟着灼人的温度,撞进明德中学斑驳的铁栅栏,与满校园的蝉鸣搅在一起,成了高二学子最熟悉的盛夏背景音。香樟树枝叶疯长,层层叠叠的绿意遮天蔽日,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在高二(3)班靠窗的课桌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恰好覆住姜许枝摊开的数学练习册。
她指尖捏着一支银色水笔,笔尖悬在解析几何的图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额前的碎发被额角的薄汗濡湿,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像沾了片柔软的云。草稿纸上画满了凌乱的辅助线,却没有一条能帮她走出思维的死胡同,她轻轻蹙起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窘迫。
“许枝,这道题你卡多久了?”后桌的林晓雨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讲台上伏案批改作业的数学老师,“我刚才看萧景睿扫了一眼题目,草稿纸没画几笔就有思路了,你要不问问他?”
姜许枝的动作猛地一顿,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她没有回头,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了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萧景睿就坐在她斜前方第三排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了件干净的白色短袖,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和一节凸起的骨节。他正低头演算,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滑动,墨色的字迹工整利落,带着少年独有的清隽。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连耳尖那一点细密的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这是姜许枝和萧景睿同班的第三个月。
高一下学期分班那天,她抱着一摞书本走进(3)班,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萧景睿。那时他正低头看书,侧脸的线条干净柔和,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安静得像一幅画。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生是年级第一的常客,是老师口中“稳上重点大学”的种子选手,是运动会上跑三千米时全程领先、引得看台上女生尖叫不断的少年,也是每次收作业时,会轻轻敲敲她的桌子,用清冷又温和的声音说“作业麻烦交一下”的课代表。
可三个月来,姜许枝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性子慢,又有些内向,像株悄悄生长在墙角的茉莉,习惯了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看着别人的热闹,却不敢轻易迈出一步。而萧景睿,无疑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束光,他身边从不缺围着问问题的同学,也总有女生借着送笔记、借橡皮的名义靠近他,她这样不起眼的存在,似乎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我……我再想想。”姜许枝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能感觉到林晓雨无奈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却还是鼓不起勇气转身——她怕自己笨拙的提问,会打断他的思路,更怕看到他眼底哪怕一丝一毫的厌烦。
林晓雨叹了口气,没再勉强,只小声嘀咕了一句“萧景睿人真的很好,一点都不高冷”,便收回了目光,低头啃起了自己的练习册。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姜许枝盯着练习册上的图形,脑海里却一片空白,眼前反复浮现的,都是萧景睿低头演算时认真的模样,还有他收作业时,那双干净得像浸了水的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声终于划破了教室的安静。
瞬间,教室里像被按下了启动键,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的声音、收拾书本的声音、追逐嬉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个集市。萧景睿被几个男生围了起来,似乎在讨论刚才那道解析几何题,偶尔会抬起头,目光轻轻扫过教室。
每次这时,姜许枝都会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认真翻看练习册,心脏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咚咚”地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抬头,怕自己的目光会不小心与他相撞,更怕他会察觉到自己这份藏在心底的、小心翼翼的关注。
“姜许枝!这里有你的快递!”班长抱着一摞快递盒走进教室,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靠窗的位置,扬了扬手里一个印着“新鲜水果”字样的泡沫箱,“沉甸甸的,好像是老家寄来的特产!”
姜许枝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快步朝着班长走过去。指尖触到泡沫箱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箱传来,熟悉的快递单地址映入眼帘——是外婆寄来的荔枝。
每年六月,外婆都会从老家寄来新鲜的荔枝。皮薄肉厚,果肉晶莹剔透,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甜得像浸了蜜,那是她从小到大最爱的味道,也是独属于夏天的、最温暖的记忆。
“哇!是荔枝啊!”旁边一个女生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伸手轻轻碰了碰泡沫箱,“看着好新鲜啊,肯定超甜!”
“嗯,是我外婆寄来的。”姜许枝笑了笑,眉眼弯弯,平日里的怯懦和拘谨褪去了几分,眼底泛起一层鲜活的暖意。她抱着泡沫箱,小心翼翼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指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纸箱上的胶带。
一股清甜的果香瞬间从纸箱里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教室里的燥热。粉嫩嫩的荔枝裹着薄薄的红壳,饱满得像一颗颗小小的灯笼,整齐地堆放在泡沫箱里,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水珠,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姜许枝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荔枝,指尖刚要剥开那层薄壳,手腕却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手里的荔枝“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荔枝在光滑的地板上滚了几圈,带着清甜的果香,恰好停在了萧景睿的脚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姜许枝的脸“唰”地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连耳朵尖都泛着一层滚烫的粉色。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这么倒霉?
为什么偏偏掉在了他的脚边?
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看了过来,细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更加窘迫,连头都不敢抬。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咚咚”地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慢慢站起身,头埋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对不起,我的荔枝掉了,我……我捡一下。”
说着,她弯腰,指尖朝着那颗滚落在地的荔枝伸去。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荔枝的那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轻轻捡起了那颗荔枝。
清冷又温和的声音,像一阵清风,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没关系。”
姜许枝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一点点上移,撞进了一双深邃又干净的眼眸里。
萧景睿就站在她的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底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没有丝毫她想象中的厌烦,反而带着一丝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他的手里,正捏着那颗滚落在地的荔枝,指尖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缝里都没有一丝灰尘。
“给你。”他看着她,声音放得很柔,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带着阳光的温度。
姜许枝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荔枝,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傻傻地站着,像个手足无措的木偶,连呼吸都忘了。
萧景睿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颗荔枝,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件珍贵的宝贝。
过了好一会儿,姜许枝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连忙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颗荔枝,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全身,让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她慌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谢你。”
“不客气。”萧景睿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他轻轻把荔枝放在她的手心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留下一阵微凉的触感,“只是掉在了地上,擦一下还能吃。”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纸巾,递到她的面前,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姜许枝接过纸巾,指尖紧紧攥着那张带着他体温的纸巾,心脏依旧“咚咚”地狂跳。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着荔枝表面的灰尘,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连擦荔枝的动作,都变得笨拙又僵硬。
萧景睿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目光落在她的发顶,看着她柔软的发丝被阳光照得泛着浅棕的光泽,心里泛起一阵淡淡的暖意。
周围的喧闹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的蝉鸣,还有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姜许枝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清新又好闻,像夏日里最清凉的风,轻轻吹过她的心尖,留下一阵浅浅的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姜许枝终于擦干净了荔枝。她抬起头,想要再次对他说声谢谢,却发现萧景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正低头和身边的男生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依旧干净柔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姜许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紧紧握着那颗被他捡起来、又被自己擦干净的荔枝。清甜的果香从指尖蔓延开来,顺着鼻腔,轻轻钻进她的心里,甜得恰到好处。
她低头看着那颗荔枝,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脸颊依旧滚烫。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他弯腰捡荔枝时认真的样子,他递荔枝时温柔的眼神,他说话时温和的声音,还有指尖相触时,那一瞬间的、让她心跳加速的悸动。
原来,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遥远。
原来,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原来,被他帮助的感觉,这么温暖。
窗外的蝉鸣依旧,阳光依旧炽热,香樟树叶依旧繁茂。姜许枝看着手里的荔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底像是被灌满了清甜的荔枝汁,甜得快要溢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荔枝的薄壳,晶莹剔透的果肉露了出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阳光的温度,带着他的温柔,也带着一份藏在心底的、小心翼翼的心动。
这个夏天,蝉鸣依旧,阳光正好,一颗荔枝悄然滚落,撞开了少女心底紧闭的门,也撞来了一场,关于青春与心动的,最温柔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