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安的意识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搅了三圈,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的不是出租屋外卖的油味,而是带着铁锈气的风。他低头,双臂正牢牢圈着个穿灰布工装的青年,对方后颈的碎发蹭得他掌心发痒,而自己身上,居然套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
“贺怀安同志!”怀里的人突然挣扎起来,声音又急又颤,带着没压下去的哭腔,“就算我做的汽水饮料发苦、卖不出去,你也没必要……没必要用这种法子啊!”
贺怀安脑子“嗡”的一声,这段对话太熟了——是他昨天熬夜看的那本年代文《红火峥嵘》里的情节!书里的“贺怀安”是公社里出了名的混不吝,因为看不上技术员刘海涛搞“新式汽水”的折腾,又嫉妒对方受主任器重,竟在仓库里对刘海涛动了歪心思。而现在,他不仅穿成了这个反派,还正好卡进了最龌龊的剧情节点。
“你放开我!”刘海涛的挣扎更剧烈了,脸涨得通红,眼里全是屈辱和恐惧,“我们都是男的!你这是违反纪律,是耍流氓!我要去告你!”
贺怀安浑身一僵,赶紧松了手。他看着眼前的青年——额角沾着汗,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还攥着个铁皮汽水罐,罐口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糖渍,正是书里刘海涛试做的“失败品”。原来书里那个只被一笔带过的“技术怪人”,是这样鲜活又倔强的模样。
“我……”贺怀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刚醒就被剧情推着抱了人吧?书里的“贺怀安”最后因为这事被开除了党籍,发配去了偏远农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而刘海涛也因为这场风波,被人嚼了半年舌根,最后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公社,再也没搞过他的“饮料研究”。
刘海涛见他不说话,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手悄悄摸向身后的门栓:“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再胡来我就喊人了!”
贺怀安连忙后退一步,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恶意:“对不起,我刚才……我刚才是脑子抽了。”这话听着就没说服力,他自己都觉得别扭,又补充道,“我不是想耍流氓,我就是……就是刚才看你蹲在这儿半天没动,以为你中暑了,想扶你起来。”
这话半真半假——他刚穿过来时意识模糊,确实是看到有人蹲在仓库角落,下意识想扶一把,没成想直接复刻了原主的动作。
刘海涛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了:“扶人需要抱得那么紧?需要把我堵在仓库里?”他指了指仓库的门,“这门是你刚才关上的!”
贺怀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仓库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还挂着个没拴死的铁锁。原主的骚操作真是一步到位,把所有“证据”都给摆齐了。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书里的细节——刘海涛之所以执着于做汽水,是因为公社的孩子们总偷偷喝村口小卖部里掺了色素的“糖水”,他想做款便宜又健康的饮料,让孩子们能喝上正经东西。这个心思纯良得让贺怀安心里发堵。
“刘海涛同志,”贺怀安放软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诚恳,“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没坏心眼。你做汽水的事,我其实……我其实是支持你的。”
刘海涛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支持我?你前几天还在食堂说我是‘不务正业的书呆子’,说我做的汽水是‘浪费粮食的糖水’!”
“那都是我胡说八道!”贺怀安赶紧接话,生怕他再翻旧账,“我那是没见识,不知道你做汽水是为了孩子们。昨天我回家想了想,觉得你这想法特别好——咱们公社要是能有自己的饮料,不仅孩子们能受益,以后说不定还能卖到别的公社去,给咱们队创收呢!”
他越说越顺,甚至开始琢磨怎么帮刘海涛改进汽水配方。书里写过,刘海涛的汽水之所以发苦,是因为用了山里的野山楂,没处理好涩味;而且糖放得太少,酸甜度没平衡好。这些都是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刘海涛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神里的警惕少了些,多了点疑惑:“你……你真这么想?”
“千真万确!”贺怀安拍了拍胸脯,又想起刚才的误会,赶紧补充,“刚才的事,我给你赔不是了。要是你还生气,你骂我两句,或者……或者我帮你洗一个月的实验器材,怎么样?”
仓库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刘海涛攥着铁皮罐的手松了松,低头看了看罐子里剩下的半罐褐色液体,又抬头看了看贺怀安——眼前的人虽然还是那张有点痞气的脸,但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蛮横,反而透着点急切和认真,倒像是真的变了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刘海涛才小声说:“骂你也解决不了问题……器材我自己能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是真支持我,下次我试做新配方的时候,你别在旁边说风凉话就行。”
贺怀安心里一松,赶紧点头:“没问题!不仅不拆台,我还能帮你找材料!山里的野山楂、溪边的泉水,我都认识地方,明天我就帮你采去!”
刘海涛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压了下去,只是把手里的铁皮罐往他面前递了递:“那……你要不要尝尝我这次做的?虽然有点苦,但比上次甜了点。”
贺怀安看着罐子里冒着细小气泡的液体,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书里那个“反派贺怀安”的命运,或许就要和眼前这个执着的青年绑在一起,朝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走下去了。他接过铁皮罐,仰头喝了一口——确实有点苦,但咽下去之后,舌尖却留着一丝淡淡的果香,像极了这个年代里,藏在粗糙生活里的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