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仙翁府。
池边立着个胖乎乎的小童子,怀里抱着半盆鱼食,望着池中游弋的几尾鱼,眉头皱得像团揉乱的纸。那些鱼模样实在凶恶,墨黑的鳞甲泛着冷光,偶尔摆尾时,鳍边还会窜起几缕蓝盈盈的电火花,噼啪作响。
“师傅也是奇了,偏偏养这些丑东西,还带 Electricity 的。”小童子撇撇嘴,实在瞧不上眼,手腕一扬,整盆鱼食便哗啦啦泼进池里,溅起一片水花。他拍了拍手,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却不知这池里的鱼并非凡物,乃是上青天灵气所钟的鱼妖,刚历过九死一生的天劫,好不容易开了灵智,正虚弱着。这一盆鱼食砸下来,对它们而言不啻于山崩海啸——更何况,今日的鱼食里,还掺了仙尊新炼的丹药碎末,本是微量滋养,此刻猛灌下去,药力瞬间在体内炸开,几尾鱼妖顿时翻了白肚皮,浮在水面上,鳃盖艰难地翕动着,眼看就要撑爆经脉。
不多时,小童子原路返回,眼角余光瞥见池面飘着的一片白,顿时吓了一跳,快步奔到池边。“坏了坏了!”他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鱼,脸都白了,这才想起师尊今早叮嘱过,今日鱼食掺了丹药,需得一粒一粒喂,万万不可多给。
“对不起,对不起……”他急得眼圈发红,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滴进池水里。慌忙掐了个法诀,指尖凝出淡金色的灵光,小心翼翼地探向最近的一尾小鱼。灵光没入鱼身,那鱼尾巴轻轻摆了摆,竟真的缓过一口气,慢慢沉回水中游了起来。
“来得及,来得及的!”小童子抹了把泪,重燃希望,深吸一口气,稳稳站定,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气汇聚,化作一道更浓郁的金光,笼罩住池水。这一次,一尾稍大些的鱼也缓缓动了起来,鳍边的电光弱了些,却带着几分生机。而小童子自己,额前不知何时已悄悄爬上一缕银丝,在乌黑的发间格外显眼,他却浑然未觉。
这法术耗损竟如此厉害?救到第三十条时,小童子猛地察觉到不对。低头一看,自己捏着法诀的手,竟已布满了皱纹,枯瘦得如同老树皮,哪还有半分孩童的丰润?他心头一凛,法诀顿时有些偏差。好在最后一丝灵光还是护住了第三十一条鱼,只是那鱼原本墨黑的鳞片竟褪成了雪色,在水中游动时,尾鳍舒展如一朵盛开的白莲,流光溢彩,看得小童子都怔住了,一时忘了手上的异样。
还剩十九尾,浮在水面一动不动,灵气几乎断绝。小童子咬咬牙,指尖翻飞,布下一个淡青色的定魂结界,将那十九尾翻白的黑鱼罩在其中,勉强吊住它们最后一丝气息。
“不行,得找仙尊!”心念刚起,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咳,一道白影已然立于池边,正是仙翁。
“蠢徒!”仙翁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目光扫过池水,眉头微蹙。
“仙尊!”小童子扑通跪下,膝行几步,“求仙尊救救它们!徒儿知错了!”
仙翁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他苍老的手上,淡淡道:“你以美丑定贵贱,才会如此慢待它们。如今救不了了,倒想起求我?看来仍是未曾真心悔过,依旧看不起这些生灵。”
“徒儿真的知错了!”小童子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仙尊若肯施以援手,徒儿愿受任何惩罚,绝无半句怨言!”
仙翁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一命换十九命,这笔账,为师算着是赔本的。”
“徒儿……”小童子身子一颤,抬起头,眼中满是决绝,“徒儿修行已有十八世,今日愿散尽这十八世修为,换它们……”
“罢了。”仙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十八条吧。”
“仙尊!”小童子急道,“还有一条呢!”
“若世间生死都能如此轻易往复,天道何在?”仙翁突然开口,声如洪钟,震得小童子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呕出一口仙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你的血有先天疗愈之力,”仙翁语气平淡,“且化了做鱼食,权当给它们赔罪。”
小童子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却仍固执地望着那结界中最后一尾鱼:“可是……还有一尾……”
“不过一尾鱼罢了,谁会在乎?”仙翁淡淡道。
“徒儿在乎!”小童子抬起头,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它自己,想必更在乎!”
仙翁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这般在乎,这生死劫,便由你与它一道受吧。”
话音落,仙翁袍袖一挥,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卷起小童子,连同那结界中最后一尾早已翻白多时的鱼,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睁眼时,已是诛仙台。罡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隐隐有轮回之气盘旋。
“此劫……”仙翁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几分肃穆,“道心若定,劫后归来;道心若失,便永坠轮回,再无仙缘。去吧。”
话音未落,小童子只觉一股力量从身后推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恰好托住了那尾濒死的黑鱼,两人一同向着诛仙台下的云海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