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哨音如同利刃,劈开了新兵连宿舍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睡意。
“起床!紧急集合!”邓业的声音如同炸雷,在走廊里回荡。
一瞬间,整个一班宿舍像是被投入了滚水的蚂蚁窝。黑暗中响起一片慌乱的窸窣声——碰撞声、压抑的惊呼、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摩擦声。马大风一头撞在了上铺的床沿,闷哼一声;夏夏低声咒骂着找不到另一只袖子;林木子则完全懵了,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唯有汤小米。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下一秒,她就如同安装了弹簧般从床上弹起。前世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在黑暗中也能精准地摸到每一件衣物。穿衣、套裤、扎腰带、戴帽子……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机械,没有一丝多余,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当其他人还在与鞋带搏斗时,汤小米已经第一个冲到了宿舍门口,立正站好。她的呼吸甚至没有变得急促,眼神在微明的晨光中清亮而冷静。
邓业掐着秒表,站在走廊中央,面无表情。他的目光扫过陆续冲出来的、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新兵,最后定格在第一个到位,军容相对最整齐的汤小米身上。他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三分钟时间到,一班勉强集合完毕。邓业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逐一刺过每一个狼狈的脸庞。
“看看你们的样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像一群打了败仗的溃兵!这里是军营!敌人的炮弹不会给你们时间穿衣服!”
“今天,教给你们作为军人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站军姿!”
没有多余的废话,队伍被带到了训练场。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夏末清晨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训练场边旗杆上的红旗猎猎作响。
“军姿,是军人的基本姿态,是军队精神和纪律的外在体现!它磨炼的,不仅仅是你的身体,更是你的意志!今天,谁要是动了,打了报告,全体加练十分钟!”
邓业站在队伍前方,以身作则,一个极其标准、充满力量的军姿瞬间成型。他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现在,听我口令!调整军姿!”
“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
“两眼平视前方,身体微向前倾!”
“挺胸!收腹!提臀!”
“两臂自然下垂,中指紧贴裤缝!”
“两腿挺直,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分开约六十度!”
他的口令清晰而富有节奏,伴随着对动作要领的详细讲解。新兵们依样画葫芦,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汤小米几乎不需要调整。当“调整军姿”的口令下达,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状态。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记忆,是无数个小时汗水甚至血水凝结而成的本能。她的姿态,甚至比作为示范的邓业,更多了一份历经硝烟后沉淀下来的、内敛的沉稳与杀气。
邓业走下队列,开始逐一纠正。
“肩膀放松!不是让你耸肩!”
“肚子收回去!你那是在撅屁股!”
“手指并拢!紧贴裤缝!留一条缝我都看得见!”
他走到汤小米面前,停下了脚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审视了足足一分钟。完美。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用多么挑剔的眼光,都找不出一丝瑕疵。这个军姿,不像一个新兵,更像一个在国旗下执行仪仗任务的老兵。
邓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太不正常了。一个地方青年,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第一次站军姿时就达到这种境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汤小米,绝对受过极其严格且长期的训练。
他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是深深地看了汤小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盯着你呢。”然后,他移开了脚步,走向下一个。
时间,在站军姿时,会被无限拉长。
十分钟过去,太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训练场。温度开始上升。
二十分钟过去,小腿开始发酸,脚底板开始发麻,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得钻心。
三十分钟过去,阳光变得毒辣,迷彩服的后背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队列里开始出现细微的晃动,有人忍不住偷偷活动了一下脚趾,有人悄悄地咽着口水。
马大风站在汤小米旁边,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干裂,身体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但她死死咬着牙,眼睛瞪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仿佛那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
夏夏的傲气在持续的体力消耗下也减弱了不少,她紧抿着嘴唇,额头上全是汗珠,显然也在苦苦支撑。
林木子更是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不想给集体抹黑的意念在强撑着。
汤小米依旧如同脚下生根的青松。她的目光平视远方,眼神专注而空灵,仿佛灵魂已经超脱了身体的疲惫。她调整着呼吸,运用前世学到的技巧,让肌肉在保持紧张的同时得到微小的循环放松。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她不是不累,而是太懂得如何与疲惫共处,如何用精神驾驭肉体。
“报告……”终于,队列里有人撑不住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班长,我……我头晕……”
邓业冷着脸:“出列!旁边树荫下休息五分钟!”
第一个崩溃的出现,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紧接着,又有两个女兵打了报告。
队列变得更加稀疏。坚持下来的人,压力更大。
马大风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汤小米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但她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声音低得只有旁边的马大风能听到:
“大风,调整呼吸,意念集中在丹田。你可以的。”
马大风愣了一下,诧异地瞥了汤小米一眼,但还是下意识地按照她说的,尝试深呼吸,将注意力从酸痛的腿部移开。似乎……真的有用?那股即将崩溃的感觉被强行压了回去。
邓业注意到了这边细微的动静,但他只看到马大风似乎稳住了,而汤小米,依旧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四十分钟……五十分钟……
训练场上,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坚持。汤小米、夏夏、马大风,还有另外两个身体素质较好的女兵。
夏夏的意志力显然极强,她几乎和汤小米一样稳定,只是呼吸略微粗重。她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汤小米,发现对方竟然真的如同雕塑,连汗珠滑落的轨迹都似乎带着一种规律的从容。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她心中燃起,她绝不能比这个关系户先倒下!
一个小时!
邓业抬起了手腕。
“停!原地活动!”
口令如同赦令,剩下几个人几乎瞬间瘫软下来,捶打着僵硬酸麻的腿脚。马大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唯有汤小米,她没有立刻放松。而是先缓缓地、有控制地放松了全身的肌肉,然后才依次活动了一下脚踝、膝盖,最后慢慢地直起腰。她的动作依旧从容,只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微微潮红的脸色,证明她同样承受了巨大的体力消耗。
邓业走到她面前。
“汤小米。”
“到!”
“你以前练过?”他的问题直截了当。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汤小米身上。夏夏的眼神尤其锐利。
汤小米早已准备好答案,她平静地回答:“报告班长,没有专门练过。可能是我平时爱运动,身体素质比较好。”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邓业显然不信。他盯着汤小米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但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只有平静和坦然。
“身体素质好是好事。”邓业语气不明,“但军队看重的是综合素质和集体意识。个人突出,不代表一切。”
他这话,既是说给汤小米听,也是说给其他心里可能开始不平衡的新兵听。
“全体都有!集合!”
邓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身面向稀稀拉拉的队伍。
“今天只是开始!军姿,将是你们未来三个月,每天必备的科目!直到你们站出军人的魂!”
“现在,目标,食堂!开饭!”
队伍朝着食堂走去,经历了近一个小时的军姿定型,每个人的腿都像是灌了铅。马大风凑到汤小米身边,小声而感激地说:“小米,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肯定坚持不住了。”
汤小米对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互相帮助,应该的。”
夏夏从她们身边走过,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竞争意味更加明显。
汤小米看着夏夏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疲惫却眼神明亮的马大风,再望向食堂门口那熙熙攘攘、充满生机的人群。
这重塑锋芒的第一步,她走得稳稳当当。而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邓业这座“大山”,她必须要翻过去,并且,要让他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