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周日早上，周诣涛在第五次摁灭闹钟后，终于挣扎着从睡梦中剥离出一丝意识。他微眯着眼，摸索到床头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皱起眉。

置顶聊天框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顾望卿。

GU:我爸妈今天有事，改期，下次再去。

发送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周诣涛回忆了一下，那时候他正跟Gemini他们玩《鹅鸭杀》，结束后脑子嗡嗡作响，倒头就睡，根本没顾上看手机。

他盯着那条简短的消息看了几秒，心里那根弦莫名松了下来。对着天花板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又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足足五分钟，最终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推开卧室门，一股醇厚微苦的咖啡香气立刻弥漫过来，驱散了残留的睡意。客厅里光线充足，顾望卿正坐在阳台那个巨大的米白色懒人沙发里，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她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手边白色马克杯里的咖啡正袅袅升起温热的白气。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目光从书页移向卧室门口，对着头发睡得乱翘、眼神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周诣涛，礼貌地点了点头。

顾望卿我冲了咖啡，在厨房。需要的话自己拿。

声音带着微哑，给安静的清晨平添了一份安逸。

周诣涛谢了。

周诣涛含糊地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流理台上，咖啡机还保持着余温，旁边放着干净的杯子和一小罐方糖。他给自己接了大半杯，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捞出几块冰块丢了进去。

端着冰咖啡回到客厅，他很自然地滑进了阳台另一个懒人沙发里，与顾望卿隔着一个小圆桌。身体陷入柔软的包裹，冰咖啡的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唤醒更多神经。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准备刷刷短视频或者看看游戏资讯，开启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

手指刚划开屏幕，耳边却传来极其轻微的、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清晰，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感。

周诣涛滑动屏幕的动作微妙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里，顾望卿垂着眼睫，目光凝在书页上，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宁静。

他忽然觉得手机有点发烫，在这个环境里，他抱着手机虚度光阴，是不是有点太不求上进了。

周诣涛咳。

他不自在的咳了咳，默默把手机熄灭，放到了一边。

目光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中间小圆桌上，那里摞着顾望卿带来的几本书，书脊上的标题都透着高深莫测的气息。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装模作样拿一本看看，顾望卿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头也没抬，淡声开口

顾望卿随便拿。

周诣涛……谢谢

周诣涛从善如流，伸手从最上面摸了一本过来。目光落在封面上，七个大字。

《德意志意识形态》

霍，高级。

周诣涛信心满满的翻开书，咱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好歹是读过几年书的，哲学著作吗，看看又能怎么样。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郑重的翻开了第一页。

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

“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宣告的，德国在最近几年里经历了一次空前的变革。从施特劳斯开始的黑格尔……”

嗯，开篇气势很足，周诣涛拉过自己要走的注意力，继续往下看。

字句开始在他眼前打转，那些抽象的名词和复杂的长句像一团纠缠的毛线。“黑格尔体系的解体”、“青年黑格尔派”、“施蒂纳”、“费尔巴哈”……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仿佛构筑起一座云雾缭绕的迷宫。

他的视线努力追逐着行文，但眼皮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书页上的字迹仿佛在渐渐缩小、模糊、拉远……

这哲学书的催眠效果，未免也太立竿见影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右手边传来一声极轻轻笑。像羽毛扫过耳廓，转瞬即逝，恍惚得像是清晨的一场错觉。

然后，世界归于宁静。只有咖啡的微香，书页的触感，和阳台上安然流淌的晨光。

顾望卿翻过一页书，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深陷在懒人沙发里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的周诣涛。那本薄薄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摊开在他胸前，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看了两秒，目光掠过他因为熟睡而显得格外放松的眉眼，和手里那杯只喝了一小半、冰块正在慢慢融化的咖啡。

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又弯起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