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是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的。
不是毒酒穿肠的灼痛，而是发间金钗被人狠狠拽了一下的锐痛。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锦绣帐幔，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正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云溪院。
“妹妹，你发什么呆呢？及笄礼快开始了，母亲让我来帮你梳妆。”
一道温柔得近乎虚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锦浑身一僵，缓缓转头，便对上了嫡姐云舒那张含笑的脸。
云舒穿着一身淡蓝色绣玉兰花的襦裙，鬓边簪着一支珍珠步摇，眉眼弯弯，看上去温婉又和善。可只有云锦知道，这张美丽的皮囊下，藏着怎样蛇蝎的心肠。
上一世，就是她的及笄礼上，云舒假意帮她梳妆，暗中换了她早已备好的礼服，换成了一件领口破损、绣纹错乱的次品，又买通外男在宴席中途闯入，污蔑她私相授受，让她沦为京城笑柄，也为后来父母顺利将她推给藩王做了铺垫。
而此刻，云舒的手正拿着一支金步摇，作势要往她发间插，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云锦心头恨意翻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压下当场撕碎这张伪善面孔的冲动。
她回来了，回到了十五岁的及笄礼前夕。
前世她以为云侯府一家人对自己的好皆为真心，唯恐失去这一家人的关爱，故而在这家人跟前，始终是乖巧顺从，逆来顺受。然最终的结局却令人万念俱灰。
如今不一样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可以改写！
“姐姐费心了。”云锦抬眼，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抬手轻轻避开了云舒的手，“我的发髻，还是让贴身丫鬟挽吧！”
云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龟裂。眼前的云锦，似乎和往日那个天真软糯、对她言听计从的妹妹有些不一样了。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竟看不到半分依赖，反而透着一股疏离与冰冷，像是淬了寒的冰刃。
“妹妹说的哪里话，你我是亲姐妹，帮你梳妆是应该的。”云舒很快敛去异样，依旧笑得温柔，“再说，母亲特意吩咐了，让我务必亲自为你打理，好让你在及笄礼上光彩照人。”
她说着，又要伸手去碰云锦的头发，手指却被云锦猛地攥住。
云锦的力道极大，捏得云舒指骨生疼，忍不住低呼一声：“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锦缓缓松开手，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云舒的眼睛，“只是忽然觉得，姐姐今日这般热心，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昨日我放在妆奁里的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不知怎的，竟跑到了姐姐的首饰盒里，姐姐还没给我一个说法呢。”
这话一出，云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是云锦生母留下的遗物，价值连城，她昨日趁云锦不注意偷偷拿了，本想据为己有，却没想到云锦竟然发现了！
“妹妹…你在胡说……”
“啪～”话未说完，云舒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可思议的捂着被打的脸，怒瞪云锦。“你……”
云锦不吭声，也不瞅她一眼，只顾着揉捏刚刚打过云舒脸蛋的手。
云舒深吸一口气，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小声抽泣着：“妹妹，你这是做甚？好歹我也是你亲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怎能动手打我呢！呜呜……”
“你只不过就是个庶出的，未经允许便拿走了我的东西，那便是偷，打你一巴掌都算轻的。”
“只要姐姐将那赤金点翠步摇归还于我，此事便罢了，若姐姐执意不肯，我只好告知母亲。毕竟庶姐偷拿嫡妹之物，传扬出去，于姐姐名声有损。”云锦目光冷冽，面沉似水，缓缓说道。
云舒心中一惊，今日这云锦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的这般精了。以往自己从她这拿的东西，她都是闷声不吭的。
【不行，绝能让这小贱人告到母亲那，女子最重名节，传出去怕是有损声誉】云舒暗自思忖着，嘴角却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妹妹，你看姐姐这脑子，真是糊涂得紧啊。姐姐我不过是瞧见那步摇美若天仙，便一时心痒难耐，想着借来看看，却忘了同妹妹打声招呼，这就差人去取来还与妹妹便是。”
云舒往身后快速地瞄了一眼，她的贴身丫鬟晓银心领神会，鞠了鞠身，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外走去。
“哈…妹妹，时辰也不早了，姐姐先回前厅候着，你快些梳洗，别耽搁了吉时。”说完云舒也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出了云溪院，云舒气得像一只炸毛的猫，甩甩衣袖，“贱人，哼，嘶——”那随意脱口而出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剑，扯得她火辣辣的脸生疼。
“哼，我们走着瞧，今日便让你身败名裂。”云舒低声呢喃，整了整衣着，便朝着前厅去了。
云溪院内云锦的闺阁中。
“小，小姐……”黎梨不敢信，这还是自家小姐吗？
昔日小姐备受欺凌，除了忍气吞声还是忍气吞声，何曾像如今日这般动手，气场冷若冰霜，仿佛能冻死个人。
“黎梨，从衣橱里给我拿平日里穿的衣服便好。”云锦道。
“可是小姐，夫人不是给你准备了衣服吗？”
云锦眉眼微动，“早被云舒换了。”
黎梨语塞，只好听从云锦的话，转身取衣。
她坐回梳妆台，铜镜里那张脂粉厚敷的脸刺得她心寒——这正是前世云舒与李氏日日为她画的妆，层层俗粉掩去本来面目。
她们总捧着“貌比潘安”“仙女下凡”的鬼话哄她，而她竟真的信了，沉溺在虚假夸赞中，全然未察背后的恶意，如今想来只剩满心荒谬。
云锦伸手取来一旁的面脂，卸去脸上厚厚的脂粉，露出了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庞。
这张精致的脸蛋无需粉黛，也美得不像话。
“哇，小姐……这……好美！”黎梨拿好衣服回来，就瞧见云锦这张轮廓精致的脸，忍不住赞叹。
“黎梨，你还在，真好。”
云锦猛地将脸埋进黎梨温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眼眶瞬间被湿热浸润，前世的画面如利刃般刺破记忆——
云舒精心设计的圈套，诬陷黎梨盗取自己的嫁妆，而被蒙蔽的自己，竟听信云舒的话，狠心将黎梨发卖青楼。黎梨为守住自身清白，选择了悬梁自尽。可那时的自己，未曾踏足半步探望，她的尸首更是被随意抛入乱葬岗，连一方立锥之地、一块记姓留名的碑石都未曾拥有。
黎梨有些懵，不知小姐为何会如此，但还是将自家小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小姐，谁又欺负您了，奴婢替您教训去。”
云锦不搭话，只是静静的抱着黎梨。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奇妙。
“三小姐，步摇奴婢给您取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云锦撒开黎梨，收敛好情绪示意她去拿。
黎梨颔首，至门口接过晓银手中的匣盒，头也不回地入了屋。晓银面色铁青，却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退去。
匣盒置于妆台，云锦抬手掀开，一枚赤金点翠步摇骤然映入眼帘。那熟悉的纹样让她骤然想起已故的母亲，眸中泪光闪烁却强自隐忍。【母亲，李氏与那人欠您的，女儿定当替您一一讨还。】
云侯府朱门敞开，彩绸红灯装点得喜气洋洋，满院花香、脂粉香与酒香交织。簪缨世家的宾客络绎不绝，衣袂翻飞间珠翠叮当。
正厅鼓乐齐鸣，丫鬟们提食盒穿梭，鲜果点心流水般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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