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 晨光与虚无)
一阵尖锐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闹钟铃声,将奈拉从混沌的深渊中猛地拽了出来。
“呃——!”
她痛呼一声,不是因为铃声,而是因为一种天旋地转的坠落感和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她脑袋劈开的剧烈头痛。她像是从万米高空直直摔回地面,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意识在清醒与破碎的边缘疯狂震颤。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带起一阵眩晕,眼前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视觉。
入眼的,不是终焉之里木屋那熟悉的天花板横梁和柔和晨曦。
是惨白的天花板。平整,光滑,毫无特色,只有一盏样式最简单的吸顶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书籍和灰尘的味道,有些闷。
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质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四肢冰冷发麻。
这是……哪里?
她僵硬地、一点点转动脖颈,看向四周。
一个很小的房间。大约只有十平米。墙壁是粗糙的米黄色,有些地方墙皮微微剥落。一张旧书桌紧靠墙壁,上面堆满了高耸的、各种厚重书籍和散乱的稿纸,还有一盏老式台灯。一个简易的衣柜,门半开着,露出里面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身下的床是硬板床,铺着素色的格子床单,有些粗糙。
窗外,天色微明,灰蒙蒙的。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清晨特有的模糊噪音——车辆驶过,早起行人的脚步声,不知哪里的收音机在播报新闻。
没有古树。
没有湖泊。
没有星穹巨傀沉稳的呼吸。
没有美纳斯尾鳍划水的声音。
没有波克基斯飘落的羽毛。
没有暗烬龙灯尾巴火焰的微光。
……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个陌生、简陋、冰冷的房间,和窗外那个同样陌生、灰暗的世界。
奈拉呆住了。
她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坐在床上,维持着惊醒的姿势,一动不动。黑眸睁大到极限,瞳孔却缩成了针尖,里面充满了极致的茫然、混乱和……逐渐蔓延开来的、冰冷的空洞。
终焉之里呢?
她的伙伴们呢?
喷火龙?呆壳兽?美纳斯?波克基斯?天蝎王?火焰鸡?伦琴猫?烈咬陆鲨?水晶灯火灵?三首恶龙?毒藻龙?妖火红狐?杖尾鳞甲龙?闪焰王牌?海豚侠?还有……星穹巨傀?
它们在哪里?
那场为了寻找索欧而即将开始的、对抗未知恐怖的战争呢?
她刚才还在书桌前发下誓言……
一切……都像烈日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不对……
奈拉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纤细,掌心有长期握笔和做家务留下的薄茧。这是一双十一岁女孩的手,但与她记忆中那双因为训练、因为触碰精灵球而更加有力、指腹带着不同触感的手……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颈间。
空的。
没有那个旧旧的、刻着精灵球图案的银质吊坠。
她疯了一样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扑到书桌前,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和纸张里慌乱地翻找。没有精灵球。没有训练家卡片。没有关于“终焉”的任何笔记。只有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历史年表和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她拉开抽屉。里面是铅笔、橡皮、尺规,还有几张褪色的、她与索欧的合影——照片上的她和索欧,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对着镜头微笑。背景里没有宝可梦中心,没有任何与精灵相关的标志。
她冲到窗边,用力推开有些滞涩的窗户,不顾清晨的寒风灌进来,探出头向外张望。
灰扑扑的街道,低矮的楼房,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的人,路边早点摊升起的白色蒸汽……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落后的小城清晨景象。
没有在空中飞翔的波波或比比鸟。
没有在路边悠闲散步的喵喵或伊布。
没有戴着精灵球腰带、意气风发的训练家。
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没有宝可梦。
这个认知,如同最冷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呼吸,她的一切。
“不……不可能……”她听到自己发出嘶哑的、破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是梦……刚才那些才是梦……那些才是……”
她跌跌撞撞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那些激烈的对战,那些温暖的日常,那些与伙伴们相依为命的岁月,那些为了索欧而燃起的决意和怒火……全都是梦?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十一岁女孩?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每天为学业发愁,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索欧……也早在五年前就因急病去世了?她颈间没有吊坠,因为根本买不起。她从未拥有过精灵,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宝可梦?
那她的“能力”呢?点化“终焉”的力量呢?她那些强大无比的伙伴们呢?她横扫关都城都联盟的冠军荣耀呢?
都是她……在极度孤独和思念中,为自己编织的……一场漫长而华丽的妄想?
“哈哈……哈哈哈……”奈拉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带着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仿佛想用疼痛来确认此刻的“真实”,或者……唤醒那个“梦境”。
头痛欲裂。比刚才更甚。两种“记忆”、两种“人生”、两种“情感”在她脑海里疯狂对冲、撕裂、互相否定。
一边是色彩斑斓、充满力量与羁绊、却也背负着沉重使命和恐怖谜团的“宝可梦训练家奈拉”。
一边是灰暗单调、孤独无助、只有冰冷书本和失去至亲之痛的“普通女孩奈拉”。
哪一个才是真的?
她是谁?
“索欧……”她蜷缩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地呜咽着那个唯一在两个“世界”里都存在的名字,“哥哥……告诉我……哪个才是真的……你在哪里……”
如果宝可梦的世界是梦,那索欧的“未死”和身处异世界的呼救,是否也只是她思念成狂的幻觉?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她这些年来靠着那个“梦境”支撑起来的、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又算什么?
巨大的虚无和荒谬感吞噬了她。她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只感到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悬挂在无边黑暗中的坠落感。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城市苏醒的噪音逐渐清晰。但这个小小的房间,却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只剩下女孩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哭泣声,和那席卷一切的、关于存在本身的冰冷质疑。
晨光洒进窗户,照亮了地上散落的书本、稿纸,和那个蜷缩在角落、仿佛失去了一切颜色的纤弱身影。
没有精灵球的反光。
没有伙伴温暖的鼻息。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现实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