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欧视角）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传来的。在这片连空气都凝滞如胶水的灰暗世界里，声音似乎失去了传播的介质。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嗡鸣”，或者说，是一种扭曲的“意念回响”。

起初极其微弱，混杂在无处不在的、令人精神迟缓的冰冷麻木感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当那个最大的、边缘不断蠕动变化的暗影再次缓缓飘近，距离索欧不足十米（这在这个空间里已经算是极近）时，那“嗡鸣”变得清晰起来。

它不是语言，没有任何含义，却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情绪色彩。

冰冷、空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或者说，是某种对“存在”本身的、毫无理由的漠然嘲弄。

嗡——嗡——

像生锈的齿轮在空转，像干涸的河床下砂砾摩擦，又像是隔着厚重玻璃传来的、扭曲模糊的嗤笑。

低笑。

是的，那嗡鸣此刻在索欧的意识里，无比清晰地化作了“低笑”的意象。不是针对他，也不是针对任何具体事物，更像是这个灰暗世界背景噪音的一部分，是那些黑影无意识“活动”时，自然散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低笑”比单纯的视觉存在更加可怖。它直接钻进思维深处，勾起最底层的不安和厌恶。索欧感觉自己的头皮（如果还有实体感觉的话）一阵发麻，本就因寒冷而紧绷的神经像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凝胶“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噗”声。这微小的动静，在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飘近的巨大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那混沌的、不断变化的轮廓微微一顿，朝向索欧的方向。那诡异的“低笑”嗡鸣声，陡然增强了一个量级！

嗡——！

这一次，声音里清晰地带上了“注意”和“兴趣”的意味。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明确的指向。黑影蠕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朝着索欧的方向，又飘近了一点。同时，另外两个在附近徘徊的、稍小一些的黑影，也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信号吸引，开始缓慢地调整方向，朝着索欧所在的“岩石”区域聚拢过来。

索欧的心脏（如果那里还有心脏在跳动的话）瞬间缩紧，冰冷的寒意不再是外在的包裹，而是变成了从内脏里炸开的冰刺。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用尽了全部意志力，才控制住没有因为那不断增强的、令人疯狂的低笑嗡鸣和逐渐逼近的压迫感而转身逃跑（实际上也无处可逃）。

跑，会引起更大的“波动”，吸引更多黑影。剧烈的情绪反应，无论是恐惧还是愤怒，似乎都是这些“东西”最好的食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那低笑声像无数冰冷的蛆虫在他脑海里钻营。他回想起刚才巨大黑影擦身而过时的感觉——不仅仅是存在感的流失和寒冷的加剧，还有那种思维迟滞、消极情绪翻涌的副作用。这“低笑”，似乎是这种侵蚀过程的一种“伴生现象”，或者说，是黑影“活动”更活跃时的外在表现。

他必须隐藏，更深地隐藏。

索欧闭上了眼睛，不是逃避，而是将全部注意力向内收缩。他不再试图“观察”或“感知”外界，而是将意识沉入记忆的最深处，那些与奈拉相关的、最温暖坚实的片段。

——六岁的奈拉，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裙子，却把一朵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有些蔫了的小野花，笨拙地别在他洗得发白的衣领上，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好看！”

——他生病发烧时，小小的奈拉踮着脚，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小手冰凉，却一遍遍固执地重复：“哥哥快好起来……”

——还有最后分别时，医院里，她抓着他的手指，那么用力，指甲都泛白了，却没有哭出声，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拼命睁大的黑眼睛看着他，仿佛要把他最后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这些画面，这些感觉，被他反复提取、加固，在意识核心构筑成一个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坚固的“茧”。他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情绪波动”、“思维活动”，都尽可能收束进这个“茧”里，努力模拟出与周围灰暗环境、与那些黑影类似的……“空无”与“死寂”的状态。

同时，他调动起刚刚因为“感应”而消耗巨大、此刻仅存的微弱精神力，不是向外探索，而是形成一层极其稀薄、近乎无形的“膜”，包裹在“茧”的外层，试图进一步隔绝自身“气息”的泄露。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且消耗的过程。维持“茧”的温暖记忆需要持续的精神投入，而模拟“空无”又需要绝对的静默和抽离，两者某种程度上是矛盾的。那持续不断的、越来越近的诡异低笑嗡鸣，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防线，试图钻入缝隙，勾起他本能的恐惧和抗拒。

他能感觉到，那最大的黑影已经飘到了“岩石”旁边，几乎与他“擦身”。冰冷、空洞、带着恶意的“注视感”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那低笑声近在咫尺，变得无比清晰，里面甚至夹杂了一丝仿佛发现“有趣玩具”般的、令人作呕的“好奇”。

嗡……嗡……咔……（类似齿轮卡顿的杂音）

另外两个黑影也飘到了不远处，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包围。三股强弱不一的低笑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混乱、更具侵蚀性的精神噪音，冲击着索欧的“茧”和“膜”。

寒意成倍增加，思维开始变得黏稠，绝望和无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试图从“茧”的缝隙渗入。那几个温暖记忆的画面，也开始微微晃动，边缘泛起模糊的灰暗。

撑住……为了奈拉……

索欧在心中无声嘶吼，将全部意念都灌注于那个“茧”。他不再去“听”那低笑，不再去“感觉”那逼近的冰冷和恶意，只是死死守住那一点点由回忆构成的微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测量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最大的黑影似乎失去了“兴趣”。低笑的嗡鸣减弱了一些，压迫感开始退潮。它缓缓地、继续着它毫无目的的飘荡，离开了“岩石”区域。另外两个黑影也紧随其后，慢慢飘远。

直到那令人疯狂的低笑声彻底融入背景噪音，变得微不可闻，索欧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放松紧绷到极致的意识。

“茧”撤去，“膜”消散。他虚脱般地沿着凝胶“岩石”滑坐下来，感觉自己的“存在”比刚才又稀薄黯淡了几分，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将他淹没。那种被“注视”、被“低笑”包围的感觉，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比单纯的寒冷和孤寂更加蚀骨。

他抬起“手”（意念的体现），看向自己苍白透明、几乎能看见下方灰暗“地面”的指尖，黑眸深处残留着惊悸。

这些黑影……不仅仅是被动吸附的“寄生虫”。它们会“注意”，会发出那种扭曲的“低笑”，甚至会因为“兴趣”而聚集。它们比他想象的……更具有某种原始的、恶意的“活性”。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发寒。他不仅要隐藏自己，还要学会在这种诡异的“注意”和“低笑”下生存，甚至……将来或许不得不与之周旋。

他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又看向这片似乎永无尽头的灰暗。孤独和危险从未如此真切。但奈拉最后传递来的“等我”的意念，和那缕留在他感知中的、属于妹妹的温暖印记，是这片死亡世界里，他唯一能握住的、不会熄灭的火种。

他必须找到新的方法，变得更强韧，更隐蔽，或者……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包括这些会发出低笑的黑影。为了那渺茫的重逢希望，他不能在这里被消耗殆尽，不能被那空洞的嘲笑所吞噬。

索欧深深吸了一口（尽管没有空气）那冰冷的、仿佛带着黑影残留“笑意”的凝滞，闭上了眼睛。不是休息，而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的内部调整与策略思考。低笑的回音，似乎还在灰暗的空间里，若有若无地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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