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和唐与常雀跃的欢呼声，是母亲常女士和继父唐诚回来了。
唐与常像颗小炮弹一样飞奔过去，紧紧抱住常女士的腿，奶声奶气地撒娇：“妈妈！想想！”
常女士脸上露出疲惫却真实的笑容，弯腰逗他：“宝宝想妈妈了呀？”
“想！”唐与常用力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天大的委屈，小胖手指着二楼的方向，告状道：“大魔王回来了！妈妈！大魔王回来了！他凶！”
常女士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怔愣。旁边的张姨连忙上前，小声解释：“夫人，是大少爷回来了，在房间里呢。”
常女士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期待，也有某种下意识的回避。她下意识地想抬脚上楼，去看看那个许久未归的儿子，但唐与常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衣领，嘟着嘴重复：“大魔王坏！不要大魔王！”
就在这时，跟在后面、提着公文包的继父唐诚温和地笑了笑，他身材微胖，长相憨厚讨喜，是那种让人容易产生信任感的面容。他伸出手，轻松地从常女士怀中抱走了黏人的唐与常，声音沉稳：“来，与常，爸爸抱。让你妈妈上去叫哥哥吃饭，或者说说话。”
唐诚是常女士同村朋友介绍的，比她大六岁，阅历丰富，为人处世成熟体贴，总是能很好地开导她，是她在经历黑暗后抓住的坚实浮木。在他鼓励而包容的目光中，常女士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转身上了楼。
她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敲响。
“昭屿，是妈妈。你回来了是吗？下楼一起吃饭吧？”
门内安静了一瞬，传来陆昭屿平静却疏离的回应：“不了，妈，你们吃吧，我不饿。”
门外的常女士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努力和讨好：“这次……与常他会很乖的，我保证。他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她提起的，是一年前陆昭屿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场本该是庆祝的家宴。当时，看着母亲和唐叔叔都给他夹菜，被宠坏的唐与常觉得被忽视了，竟愤愤地将手里的勺子扔向了陆昭屿。陆昭屿只是皱眉看了那孩子一眼，唐与常便夸张地大哭起来。
当时，常女士第一反应是去哄那个小的，直到唐诚还对陆昭屿说了句“昭屿，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常女士安抚好小儿子，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大儿子，只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彻底冷下去的神情。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也是从那次起，陆昭屿彻底拒绝了所有家庭聚餐的可能。
常女士一直对此追悔莫及，但隔阂一旦产生，想要消除便格外困难。陆昭屿明显的疏离，也让她感到力不从心。
“真的不了，妈。”陆昭屿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决。
常女士还想再说些什么，或许是想问问他学校的生活，或许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但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唐与常拖着长音、不满的呼喊：“妈妈——快来陪我看电视！这个动画片要开始啦！”
常女士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哎，来了！” 随即，她对着门内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一丝疲惫：“那……晚点我让张姨把饭菜给你送上来。你……好好休息。”
听着门外母亲下楼的脚步声，以及她立刻被小儿子缠住的、带着宠溺的回应声，陆昭屿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已习惯的、深沉的无力感。这个家，他始终像个局外人。
“昭屿哥？”电话那头，传来温衍带着担忧的、清亮声音，“你……还好吗？”
在常女士敲门之前，温衍刚刚回到C市的家中，给陆昭屿发来了报平安的信息。陆昭屿正心情低落，敲敲打打半天，只回了一句干巴巴的【知道了】。
温衍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便主动找话题聊了起来，说自己现在要准备晚饭，没手打字，非常自然地发起了语音通话邀请。
陆昭屿几乎是秒接。
只是电话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母亲的敲门声就响起了。于是，刚才门外那短暂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通过手机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电话那头温衍的耳朵里。
“……嗯。”陆昭屿重新将手机贴到耳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
温衍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沉默，但这份沉默并不尴尬，仿佛透过电波，能感受到彼此安静的陪伴。
过了一会儿，温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唤他：“昭屿哥？”
“嗯。”陆昭屿低低应了一声。
“昭屿哥？”温衍又叫了一遍，声音软软的，像是在确认他还在。
“嗯。”陆昭屿依旧耐心地应着。
当温衍叫到第三遍“昭屿哥”的时候，陆昭屿终于忍不住，带着点疑惑和无奈，轻声问：“怎么了？” 是信号不好吗？
只听电话那头，温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更小了些，带着点糯糯的鼻音，老实巴交地说：“……你一直不说话，我怕你睡着了。”
陆昭屿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因家庭而产生的阴郁和冰冷，仿佛被这句傻气又关切的话注入了一缕暖风，轻轻吹散了一角。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没睡。”
“嗯。”温衍在那边应着，然后又安静了几秒，背景音里还有他那边厨房隐约的、切菜的咚咚声，充满了生活气息。
就在陆昭屿以为通话会继续在这种安静的陪伴中持续时，温衍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轻轻的，仿佛只是思绪的自然流淌，带着全然的坦诚和一丝因为分离而产生的、不自觉的依赖：
“昭屿哥。”
“嗯？”
“我……”温衍似乎只是顺着心意，很自然地说道，声音干净又纯粹，
“我想你了。”
陆昭屿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句话，就像口渴了要喝水，天冷了要加衣一样，是温衍此刻最真实、最直接的情绪流露。
可就是这样一句简单到极致的话，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精准地落在他最柔软、最孤寂的角落。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冲刷掉了所有从家里带出的冰冷和失落。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酸软软，又涨满了难以名状的慰藉。
他依旧看着窗外冰冷的夜色，但眼底的坚冰已然融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温柔的:
“……嗯。”
我知道。
我也……想你了。
这句未能说出口的话，藏在了他骤然柔和下来的眉眼间，藏在了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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