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还未锋利到足以切割梦境,只是温柔地、蒙胧胧地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被子上投下一条条暖黄色的路径。
乐乐:“妈咪,起来了。”
一声软糯但清晰,带着孩子特有的、不容忽视的执着呼唤,轻轻戳破了卧室的寂静薄纱。高途感觉床垫微微下沉,一只小手带着试探和期待搭在他的胳膊上,随即开始轻轻地,却极有节奏地摇晃。那力道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将他从温暖睡眠的怀抱里一点点唤醒。
他几不可闻地哼咛了一声,浓密的长睫毛挣扎着颤动了几下,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视野里是模糊的光晕和一个俯下来的小小身影轮廓。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掌心用力揉了揉仿佛被粘住的眼睛。酸涩感退去,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乐乐那张被窗外柔光照亮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脸颊因为用力叫他而微微泛红,小嘴微嘟着,带着一丝期盼的紧张。
高途的意识像沉船缓慢浮出水面。他侧过脸,因为刚醒来声音带着浓厚的沙哑和鼻音,慵懒地问:“怎么了?” 声音拖得长长的,像融化了一半的棉花糖。
乐乐像是得到了信号,瞬间雀跃起来,小身子在床上扭动着,连珠炮似的开始“控诉”:“妈咪你忘啦?之前你答应我的!就今天!我们一家三口要去露营的!我都等好——久了!” 他夸张地拖长音调,小手还激动地比划着。“爸比已经在厨房啦!叮叮当当的,准备我们要出去带的东西呢!我都听到声音了!快起来快起来,太阳公公都晒屁股啦!”
孩子的话语,带着特有的新鲜感和急切,一下子把那个遥远的约定拉到了眼前。高途混沌的大脑终于完全上线——是的,露营。乐乐缠了他一个礼拜,他和沈文琅上周特意空出这个周末的决定。看着眼前小人儿那因为承诺即将兑现而闪闪发光的双眼,他那颗因为宿睡而微带迟缓的心,仿佛也被这份纯粹的快乐感染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臆间悄然涌动。他弯起嘴角,眼眸弯成了新月,那笑容温柔又带着点宠溺的无奈,对着自己这小小监督官无声地点了点头。
仿佛被乐乐的火热干劲点燃,起床、洗漱、换衣服……这一系列平日里需要挣扎半天的动作,在乐乐全程“雷达锁定”般的注视下,变得异常顺畅高效。高途利落地整理好头发,快速洗漱,从衣帽间拿出早前搭配好的轻便舒适的休闲装换上。乐乐就站在门边,背着小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妈咪的身影,小小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混合了安心、崇拜和按捺不住雀跃的复杂神情。他心里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噗通噗通”的,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
就在高途对着镜子整理最后的发丝时,卧室门口投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沈文琅端着两杯刚冲好的牛奶,带着厨房特有的烟火气息,倚在门框上。他温润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高途和儿子身上。高途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侧脸柔和专注;儿子则像个小卫兵似的,一脸严肃却又掩不住兴奋地盯着妈咪的后背。这副画面,浸润了早晨微醺的光线和家常的温馨,构成一幅动人的“静”。沈文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无声的笑意弥漫开,连眼角都揉进了几许细碎的暖光。无需言语,这份简单的清晨日常已然是幸福最好的注脚。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晨起后的醇厚磁性:“准备好了吗?二位。” 他晃了晃手中的牛奶杯,“我们,”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迅速转过头的高途和眼睛“噌”一下更亮的儿子,“要出发咯?”
高途在镜子前微微偏身探出头,乐乐更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清脆的童声和妈咪带着笑意的回答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准备好啦!”
高途笑着补充:“随时待命。”
乐乐则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冲着爸爸响亮地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脸上是明晃晃的邀功表情——是我把妈咪叫起来的哦!
沈文琅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配合默契的样子,脸上那温柔的笑意愈发深刻,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后漾开的层层涟漪,无声地扩散至眉梢眼角。那是一种被深深满足的、无需过多声张的幸福。他走上前,将温热的牛奶递给妻儿。
“好,我先去热开车。” 他接过乐乐喝完的空杯,“你们最后清点一下随身小包,把玄关柜子上那几个袋子带上,主要是乐乐的小毯子和你们的水杯零食。我放在最外层了,好找。”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高途的肩,又捏捏乐乐的小鼻子,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高途牵起乐乐的手:“走,收尾工程,出发倒计时!”
父子俩一起走到玄关。果然,几个色彩鲜明的布袋子整齐地叠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高途麻利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是乐乐的恐龙小毯、各自的保温水杯、一小盒洗净的水果切块以及以防万一的创可贴和驱蚊喷雾。他迅速地将这几个袋子背在自己肩上,让乐乐抱着他心爱的恐龙小水壶。
“叮!”电梯顺畅平稳地下行。
初夏清晨的风,带着一丝清冽的草木气息,立刻从敞开的单元门涌入。沈文琅高大的身影站在车旁,那辆线条流畅的SUV已经发动了引擎,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他看见父子俩出来,快步迎上前,自然地伸出双手,一边接过高途背着的几个沉重的袋子,一边轻松地叮嘱:“小书包和水给我,你带乐乐上车。”动作熟稔,体贴入微。
而此时,乐乐的眼睛早已牢牢锁定了爸爸递过来的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Q弹晶莹的果冻!这是他爸比专为露营准备的“惊喜加餐”。乐乐的小脸瞬间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像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藏。“谢谢爸比!”他欢呼一声,像只轻快的小鹿,抱着那盒诱人的果冻,一路小跑着冲向车门,目标明确地扑向他后排那个印有他名字首字母的蓝色卡通定制座椅。他熟练地爬上去,自己扣好安全卡扣,再把那盒心爱的果冻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手边的小桌板上——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老手。乐乐顶顶喜欢吃果冻,那滑溜溜、甜滋滋的口感对他有着巨大的魔力。沈家客厅茶几上的那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存钱罐,几乎常年都是被果冻占据着肚子。
沈文琅和高途提着稍重的露营装备包,并肩跟在雀跃的儿子后面。沈文琅侧头看着身边的高途,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白皙脖颈上,细腻而温柔。他低声说着刚才收拾厨房发现的一件趣事(比如打翻了装佐料的盒子之类的小糗事),高途被逗得抿嘴轻笑,偶尔轻声嗔怪他两句。两人言笑晏晏,步履轻盈,晨风拂动着他们的衣角,阳光在他们周身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晕。沈文琅放好行李,打开后备箱。里面早已井井有条地分类摆放着各种物品:小巧坚固的折叠桌椅扎、厚重的野餐垫、那个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黑色遮阳帐骨架收纳袋、便携式卡式炉、保温箱、满满当当的食品储物盒……沈文琅动作利落,将高途带来的几个袋子迅速填进空位,码放整齐,轻轻盖下尾箱门,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
他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顺手系好自己这边的安全带。侧过身,目光落在副驾驶的高途身上。他刚放好随身小包,正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沈文琅极其自然地探身过去,手臂越过中控台,精准地捉住她安全带的金属扣,“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贴合地绕过他的身体。他指尖无意识地扫过他肩头的衣料,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准备?”他的声音低沉,像轻叩的琴键。
高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含笑点点头:“嗯,全速前进。”
就在沈文琅的手指即将触到中控启动键的前一秒,乐乐的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从后座爆开:
“出发咯——!” 他握紧小小的拳头,高高举起,像是在指挥舰队启航的舰长。
恰在此时,“嗡……嗡……”一阵规律的震动声从中央扶手盒里传来。沈文琅瞄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赫然跳动着两个字:【小疯子】。
他微微扬眉,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一秒,便顺手点了车载免提,同时对高途说:“高途,帮我接一下,开免提就好。”
对方显然是个急性子,电话几乎在接通瞬间就传来一连串高亢又带着点戏谑的喊话:“喂喂喂!文琅!沈总!”声音之大,瞬间充满了车厢,连后座的乐乐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高途莞尔,他知道这独特的称呼和风格属于谁:“花咏啊,是我,高途。文琅在开车。什么事这么着急?”
电话那头,“小疯子”花咏的声音带着点郁闷:“嗐,高途啊!在就好。快让你旁边那位开车的大佬接电话!十万火急,我有事必须找他!”
沈文琅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汇入主路,一边对着空气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丝毫被迫接电话的不悦:“我听着呢。开免提呢,有话快说。”
花咏的声音立刻拔高了一个调,透着一股子煞有介事的严肃(尽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严肃大半是装的):“我说沈大股东!您老人家是彻底把HS集团当成自助餐厅,还是你自家的后花园了?放几天假?这都快一周了!您这是乐不思蜀,打算彻底当甩手掌柜了?”他故意加重了“股东”两个字,语气里的“义愤填膺”几乎要溢出来,“底下几个项目的进度报告都快堆成喜马拉雅山了,几个副总签文件签到手软,财务那边等着您的最后拍板,董事会例行通报邮件您也当空气?您再不回来露个面,我怕是要被那群嗷嗷待哺的项目生活活剥生吞了!”
沈文琅面不改色,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行道树新绿的叶子上,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路旁的行人步履悠闲,空气中弥漫着都市难得的周末慵懒气息。
“小疯子,”沈文琅的声音四平八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巧妙地化解了对方的焦灼,“你也是HS集团响当当的股东。你看着办就行了,那些日常流程,你跟财务老陈、技术刘他们对一下签了就是。董事会那边,我回头统一发个说明。还有两天,假期结束我准时回去。挂了,在路上了。”
没等花咏在那边再抗议出声“喂喂喂……”,沈文琅修长的手指已经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图标。车厢内瞬间恢复了令人舒畅的宁静,只剩下舒缓的车载音乐重新流淌出来,还有窗外风景高速向后掠去的轻微风声。
乐乐从后面探出小脑袋:“爸比,‘花咏爸爸’又催你加班了吗?” 沈文琅嘴角微勾:“嗯,但他发现催也没用。” 高途忍不住笑出声来。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驶离喧嚣的城区,窗外的景色渐渐染上了自然的浓郁色彩。蔚蓝的天空高远纯净,像一块巨大的蓝丝绒。路边是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田,麦穗在阳光下泛起波浪般的柔光。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轮廓被初夏的薄雾晕染得有些朦胧。道路两旁是茂密的白杨树林,挺拔的树干间,阳光穿过新叶,将光斑摇摇晃晃地洒落在柏油路面上。
沈文琅微微降下车窗,夹杂着泥土、青草和野花香气的沁人气息瞬间涌了进来。他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画卷,不禁感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车子最终稳稳地停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开阔营地。成片的绿茵草地像是厚实的地毯,一直铺展到波光粼粼的小湖边。四周是挺拔青翠的松林,如卫兵般矗立,散发着淡淡的松脂清香。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叫着,从林间掠过。不远处,已经零星搭起了几顶色彩鲜艳的帐篷。
车子停稳熄火。高途解开安全带,回头轻声唤醒在后座安稳睡去的小家伙。旅程的摇晃和暖风让他依偎在专属座椅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像只熟透的小苹果。“乐乐,宝贝,醒醒,”他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我们到啦!露营的地方哦!”
乐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眨巴了几下,一时还有些懵懂。待看清窗外那片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充满野趣的广阔天地时,那双大眼睛瞬间被点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到啦!露营!真的到啦!”所有的睡意被巨大的兴奋瞬间驱散,他立刻手忙脚乱地去解安全扣,小小的身体因为期待而微微颤抖着。
高途和沈文琅相视一笑,默契地打开车门下车。沈文琅再次打开后备箱,两人一同把行李和装备一件件搬下来。动作利落协调:铺开厚实的格子野餐垫,搭建起那顶有着漂亮橄榄绿色的遮阳帐(沈文琅是主力军,高途负责配合递工具和扶支架),取出折叠桌椅摆放整齐,再拿出保温箱和食品袋……
高途一边从袋子里取出防潮垫铺在帐篷里一边笑着说:“你这营地布置得比家里客厅还讲究。”沈文琅扶正遮阳帐的支柱,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出来玩,得让两位领导舒心不是?” 他们的效率极高,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舒适又功能齐全的“营地”便初见雏形。在帐篷里铺好柔软内垫、安置好小夜灯和各种零碎物品的乐乐,也终于被“允许”欢呼着跑下了车,像只初次离巢探索世界的小鸟,好奇又兴奋地绕着爸爸们刚布置好的“家”跑来跑去。
太阳渐渐升高,慷慨地将金色的光辉洒满营地。三个人终于围着那张便携小圆桌在遮阳帐的荫蔽下坐定。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沈文琅精心准备的食物:色泽诱人的三明治、爽口脆嫩的水果沙拉、还带着温热的保温壶里飘出玉米浓汤的香气,当然,还有乐乐那盒闪闪发光的各色果冻。沈文琅用便携小炉烧开了水,正给每人冲泡一杯驱寒又提神的红茶。
湖面的风带着湿凉的水汽徐徐吹来,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轻柔得像大自然的摇篮曲。身旁是深爱伴侣低沉讲述途中风景的语调,对面是儿子用小勺兴致勃勃地戳着果冻,发出满足傻笑的稚气脸庞。偶尔有蝴蝶被花香吸引,跌跌撞撞地掠过草坪。远处隐隐传来其他营地孩子嬉闹的银铃般笑声……
高途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温柔地掠过眼前的一幕。丈夫沉稳可靠的身影,儿子无忧无虑的笑靥,这片绿草蓝天的拥抱……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饱胀的满足感悄然充溢着他的心房。清茶的暖意自掌心蔓延至全身,也悄然熨贴着她的灵魂,驱散了城市生活积攒下的最后一缕疲惫。他嘴角噙着宁静的微笑,心想:也许,无数个奋斗的日子,那些琐碎的日常与肩负的责任,最终所能抵达的和煦港湾,也大抵不过眼前这样吧。微风轻轻撩动他额前碎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也洒落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这一刻,就是他内心深处一直勾勒、追寻的幸福图谱。简单,安宁,充满烟火气,又氤氲着爱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