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南方，空气像泡在馊水里的棉絮，又闷又黏，吸进肺里都带着股化不开的潮腐气。廉租房的楼道逼仄昏暗，水泥台阶被岁月磨得坑坑洼洼，积着前几天下雨留下的污水，倒映着头顶昏黄灯泡的光晕，一圈圈晃得人眼晕。霉味是这里永恒的底色，混着楼下饭馆飘来的油腻油烟、隔壁夫妻摔碗般的争吵声，还有从自家门缝里渗出来的——劣质香水与烟味的混合气息。那味道像条湿冷的蛇，顺着鼻腔钻进喉咙，缠得伊莱恩喘不过气。
她站在三楼的转角，校服裤的裤脚沾着块暗褐色的泥渍，是早上替伊钰花买早点时，在巷口烂泥里蹭的，洗了三遍，那痕迹依旧顽固地趴在布料上，像块洗不掉的疤。16岁的伊莱恩已经长到178cm，骨架高挑纤细，却裹在洗得发白的宽大校服里，显得格外清瘦。她垂着眼，指尖泛白地攥着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她棱角初显的脸——眉峰挺翘，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灵动的模样，却被眼底的疲惫压得沉甸甸的。
“今晚来不了？那这个月全勤奖没了。”酒吧领班的消息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在她心上。
伊莱恩的指节捏得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她需要那份全勤奖，需要那笔钱交学费，需要撑着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远处的巷口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铃，叮铃铃，在这压抑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在催促着她做选择。潮湿的水汽钻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回复“马上到”，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轴生锈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突兀，像指甲刮过木板。伊钰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出来，发梢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油渍，黏在蜡黄的脸颊两侧。她的眼睛红得像烂掉的樱桃，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是毒瘾发作的模样。那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猛地抓住伊莱恩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力气却大得惊人，像是濒死的野兽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钱呢？”伊钰花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唾沫星子喷在伊莱恩脸上，带着股酸腐的酒气，“你说过今晚能拿到钱的！给我！我快忍不住了……那东西在烧我的骨头……”
“妈，那是我的学费。”伊莱恩试图挣脱，手腕上的旧伤被扯得生疼——那是上次伊钰花毒瘾发作时抓出来的，三道暗红的疤痕还没完全结痂，此刻被攥得裂开，渗出血丝。“你再吸下去会死的，我们戒了好不好？我去打工，去端盘子，去洗盘子，我们重新……”
“闭嘴！”伊钰花猛地甩开她，动作太大带倒了门边堆着的空酒瓶。“哐当”一声，玻璃碎片四溅，扎在水泥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牙。有几片锋利的碴子溅到伊莱恩的脚踝，划开一道细血痕，温热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混着地上的污水，晕开一小片暗红。伊钰花眼神里的疯狂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她：“你懂个屁！只要有钱，我就能活！你不是我的女儿吗？帮我一下怎么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
伊莱恩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墙皮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粗糙的表面蹭得她后颈发痒。她比同龄男生还高，可在神志不清的母亲面前，却像株被狂风按在地上的草，连扎根的力气都没有。脚踝的疼痛顺着神经往上窜，手腕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寒凉。
“妈！真的不能再吸了，我求你了……”伊莱恩的眼角含着泪花，却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抱住疯癫的伊钰花，却被对方猛地扑过来按在满是玻璃碴的地上。“咚——”肉体砸在啤酒瓶渣上的闷响，伴随着伊莱恩疼得倒抽冷气的闷哼。破碎的玻璃片连同残留的啤酒残液一同扎进后背和手臂，尖锐的痛感瞬间蔓延开来，鲜血很快浸透了单薄的校服，温热的液体与冰冷的玻璃碴形成诡异的触感。
“给我……钱！给我！”伊钰花一边嘶吼，一边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己身上溃烂的皮肤——长期吸毒让她的皮肤布满疮疤，痒得钻心。伊莱恩强忍着剧痛，踉跄着爬起身，再次抱住疯癫的母亲。“放开我！啊——！”伊钰花疯狂嘶吼，低下头，狠狠咬在伊莱恩的脖颈上。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肤，血腥味瞬间弥漫在鼻腔里。伊莱恩闭上眼，死死咬着下唇，任由那疼痛感蔓延，手臂却越收越紧，像抱着最后一丝虚无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伊钰花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口腔里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神志清醒了片刻，她松开嘴，看着伊莱恩脖颈上渗血的齿痕，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浓重的沧桑覆盖。“我的孩子……伊莱恩，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是女孩啊……”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要你有什么用？你要是男孩，我也不至于是这个下场……儿子？对……你就是儿子啊……”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敲打着破旧的玻璃窗，像谁在用指甲轻轻刮着玻璃，声音细碎又磨人。伊莱恩抱着母亲瘫软的身体，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后背的玻璃碴还没拔出来，可她心里那点仅存的幻想，却像被雨水泡过的纸，慢慢变软、发霉。她还是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盼着母亲能彻底清醒过来，盼着日子能好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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