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爆发无法持久。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消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痛，双腿像是灌满了铅，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亡命的狂奔速度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从冲刺变成了踉跄的快跑，然后是急促的奔走。

冰冷的空气吸入喉咙，带着血腥味，不知道是喉咙破了，还是这片土地本身的味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服，此刻被阴风一吹，冻得我牙齿打颤。

就在我速度骤降，几乎要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息的那一刻——

一个轻飘飘、带着孩童特有的、却又毫无生气、冰冷刺骨的声音，紧贴着我的左耳响了起来：

“大哥哥……你跑得好慢啊……”

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说话的人就趴在我的肩膀上！

“！！！”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几乎将我的血液和思维一起冻结！

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驱使！我猛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了头——

视线，对上了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小脸。

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碰。

那张脸，我见过。几天前，在张老三家那血腥的现场，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头颅的小女孩。

此刻，她就“坐”在我的左肩上，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她身上还穿着死时那件沾着暗红血迹的小棉袄。脖颈处是整齐而恐怖的断口，但她的头颅，此刻却好好地安放在脖子上。

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只有一片死寂的青白，和一双空洞得如同两个黑窟窿的眼睛。她的嘴角，像她父亲张老三一样，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她就这么“坐”在我的肩上，歪着头，“看”着我。

和我死时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呃……”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我只感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手脚冰冷麻木，动弹不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

跑？

往哪里跑？

它……它们根本就不是能用速度摆脱的东西！

它们如影随形，它们无处不在！

张老三的女儿……就在这里，在我的肩膀上！

肩膀上那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童声如同潮水般退去。我猛地扭头，左肩上空空如也，只有被冷汗浸湿的衣料紧贴着皮肤。张老三女儿那张死寂的脸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幻觉。

我没有时间去细想它们为何出现又为何消失，大脑被更紧迫的念头占据——找到小旭！下山！求救！

我强迫自己几乎瘫软的双腿再次迈动，继续朝着记忆中小旭搜索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呼吸紊乱，但求生的欲望和找到兄弟的执念支撑着我。

没跑出多远，就在一个半塌的坟包后面，我看到了一个蹲着的身影，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是小旭！

一股巨大的放松涌上心头，我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因为急切和喘息而断断续续：

“小……小旭！快！快走！回村找人！这地方不能待了！柱子志强他们出事了！”

我语无伦次，只想立刻带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被我拍打的那个身影，停止了耸动，然后，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刚刚涌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冻结。

转过来的，不是王旭那张带着眼镜、斯文白净的脸。

而是一张浮肿、惨白，双眼空洞流血，脖子上有着明显勒痕的女人脸——张老三的老婆！她死时就是这副模样，带着一种死不瞑目的怨毒！

她“看”着我，嘴角慢慢扯开，露出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呃……”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踉跄着后退一步，却猛地撞上了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

我僵硬地回头。

张老三那肥胖的、插满铁钎子的身体，就直挺挺地站在我身后，青灰色的脸上挂着和他老婆、女儿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而他的脚边，那个穿着血棉袄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仰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看”着我。

前、后、侧……我被包围了。

一家三口，以他们死亡时最惨烈的形态，将我围在了中间。

冰冷的绝望如同沼泽里的淤泥，瞬间淹没了我。腿一软，我几乎要瘫倒在地。完了……这次真的完了……跑不掉了……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绝望深渊中，一股被戏弄、被逼迫到极致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地从我心底爆发出来！

凭什么？！我们吴家当年守护这片土地，我吴小凡从未主动害人，凭什么要被这些死而不僵的鬼东西如此纠缠、恐吓？！

柱子志强生死未卜，小旭下落不明，都是因为它们！

一股混着恐惧、愤怒和不甘的血气直冲头顶！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发颤，但我强迫自己直视着张老三那张恐怖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

“张老三！我艹你祖宗！”

“有种！你要是真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吓唬我算什么本事？！啊？！”

“你杀了我！老子变成了鬼！我他妈天天缠着你！打死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几乎是口不择言，将最恶毒、最不顾一切的话吼了出来。声音在乱葬岗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决绝。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番毫无敬畏、充满戾气的怒吼起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

在我吼声落下的瞬间，张老三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僵住了。

紧接着，在我瞪大的眼睛注视下，他肥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是他老婆，那个仰着头的小女孩……它们一个接一个，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在我面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我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它们……走了？

我愣在原地，浑身脱力，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瞬间湿透了全身。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