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Nova的冰岛特辑,初衷是打造一个视觉与概念都堪称顶座的回归预告,将“逃离”与“追寻”的主题发挥到极致,意图在众多流水线团综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件被粉丝津津乐道的艺术品。策划案上,黑沙海岸、冰川泻湖、极光夜幕、火山熔岩……这些名词代表着壮丽与神秘。但当摄制组庞大的车队真正碾过雷克雅未克郊外覆着薄冰的公路,当双脚踩上这片被冰雪与火山共同统治的土地时,所有人才切身体会到,“极致”二字的背后,往往伴随着大自然近乎残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之所及,是仿佛无穷无尽的雪原,视野尽头与铅灰色的天空模糊相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著名的黑沙海岸,维克教堂孤独地矗立在悬崖之上,脚下是翻滚着泡沫的、如同墨汁般深沉的北大西洋海水,每一次巨浪拍打礁石发出的怒吼,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人脚底发麻。间歇泉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味,滚烫的水柱伴随着地底深处的嘶鸣冲天而起,又化作冰凉的雨滴落回地面,瞬间在衣物上凝结成冰。空气是干燥的,寒冷无孔不入,每一次深呼吸,凛冽的空气都像粗糙的砂纸刮过鼻腔和气管,直抵肺叶,带来尖锐的刺痛感。风是这里真正的主宰,它不像首尔冬日里那种带着湿气的阴冷,而是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淬了冰的锋利刀片,能轻易撕开最厚重的保暖面料,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
拍摄进行得异常艰苦,远超预期。成员们需要在零下十几度、有时甚至伴随强风的极端环境里,换上为概念服务、却相对单薄华丽的打歌服,完成导演要求的各种镜头。他们在及膝的深雪中奋力奔跑、跳跃,需要在冰冷刺骨的黑沙滩上做出挣扎前行的姿态,需要在巨大的、泛着幽蓝寒光的冰川脚下,露出那种混合着敬畏、疏离与内心渴望的复杂眼神。
每一次导演喊“Cut!”,早已候在场边的工作人员便像听到冲锋号般蜂拥而上,用厚重的长款羽绒服瞬间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暖宝宝像不要钱似的贴上他们的后背、腹部、甚至鞋底,滚烫的热饮被立刻塞到他们冻得僵硬的手中。即便如此,生理上的极限反应依旧无法完全掩饰。他们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泛出青紫色,鼻尖和脸颊通红,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钻石般的冰晶,每一次眨眼都显得艰难。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浓重而急促,手指即使戴着专业保暖手套,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作为此次特辑的核心投资方代表与联合制片人,全程跟随。身上穿着能抵御极地严寒的顶级品牌远征系列羽绒服,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依旧觉得那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寻找着每一个细微的缝隙向内钻入。我大部分时间站在导演监视器旁,既能掌控全局进度,也能第一时间看到最直接的画面反馈。
屏幕上,Julian的身影在广袤而苍凉的景观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与环境对抗的韧性。他按照要求,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然后猛地回头,镜头推进,捕捉他特写——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被要求流露出一种空茫的、带着些许“破碎感”的追寻。他的专业素养无可挑剔,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精准地服务于导演想要的概念。
一场安排在杰古沙龙冰河湖旁的夜景拍摄,原计划是捕捉冰川与星空,甚至奢望能等到极光作为背景。然而天不遂人愿,厚重的云层彻底遮蔽了天空,只有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卷起冰碴,打在脸上生疼。等待变得漫无目的且消耗巨大,拍摄进度严重滞后。到了后半夜,气温骤降至接近零下二十度,风力更是加剧到让人站立困难,连一些昂贵的摄影设备都开始出现反应迟缓、电池电量急剧下降的罢工迹象。
导演顶着压力,与几位制片紧急磋商后,不得不宣布暂时中止拍摄,全体人员撤回车上或临时搭建的防风帐篷休息,等待天气稍缓,或者直接取消这个镜头的拍摄。
命令一下,现场立刻行动起来。工作人员迅速在背风处支起了几个大型的加固防风帐篷,将功率最大的燃气取暖炉点燃,橙色的火焰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光和热。成员们被助理和经纪人第一时间护送进最大的那个帐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生理性的痛苦,几乎没人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我立刻参与到后勤支援中,协助工作人员将提前准备好的、用超大保温壶装着的滚烫姜茶分发给每一个人。走到帐篷角落,Julian正靠在一个堆放摄影器材的硬质金属箱上,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吓人。他接过我递过去的姜茶,低声道了句“谢谢。”指尖在交接时不可避免地碰到我的,那触感冰凉得像一块寒铁,让我心头一颤。
“还能坚持吗?”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问道,帐篷里人多耳杂,充斥着各种关切的问候、疲惫的叹息和设备运作的杂音。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却还是勉强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声音因为受寒和疲惫而异常沙哑:“我还好。”但他握着纸质杯壁、微微发颤的手指,和那无法完全控制的、带着细微颤音的尾调,彻底出卖了他强撑的镇定。
帐篷内空间有限,人员密集,我们之间隔着不止一道无形的界限。他是正在工作中的艺人,我是资方代表兼工作人员,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关注着这里。我们无法有任何超出工作关系的交流,甚至连一个长时间停留的、带着过多个人情绪的眼神都显得不合时宜。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姜茶,似乎想借此驱散体内的寒意,眉头因为姜的辛辣而微微蹙起,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真实感。
这时,帐篷外有人喊我,是导演组的负责人,需要我出去最终确认一下是继续等待还是直接撤场,涉及到后续行程和巨大的预算问题。我裹紧羽绒服,拉高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重新踏入那片冰封地狱。
仅仅几分钟的暴露,裸露在外的额前皮肤和脸颊就像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扎刺,疼痛尖锐。寒风轻易穿透厚厚的衣物,带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量,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与导演组快速沟通后,基于安全和使用率考虑,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夜景拍摄点,准备整队撤离。
带着这个决定,我转身想回到帐篷通知大家,却意外地看到Julian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帐篷,就站在入口处那块相对背风的地方。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冰川轮廓上,侧脸在帐篷透出的微弱光线下,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然而,就在我经过他身边,准备掀开帐篷门帘的瞬间,他的视线极其快速地扫过我,然后,几不可查地朝旁边一个堆放备用发电机和多余器材箱的、更隐蔽的背风角落,偏了偏头。那个眼神短暂交汇,里面没有任何言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的暗示。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撞击着耳膜。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可能的风险,我脚步一拐,跟着他隐入了那个由几个巨大金属箱构成的、勉强能阻挡部分风雪的狭小三角区域。
头顶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泼墨般的冰岛冬夜,没有期待中的极光,只有几颗寒星在云层的缝隙里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冷漠地注视着这片苦寒大地。
我们刚在阴影中站定,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调整呼吸或者开口询问的时间,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用力将我拉向他。同时,另一只手唰地一下,利落地拉开自己身上那件厚重专业羽绒服的拉链。
下一秒,一股混合着他体温的、干燥而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包裹。他用一种近乎霸道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圈了进去,然后用他那件宽大得足以容纳两人的羽绒服,从背后严严实实地裹住了我,像是一只守护珍宝的巨龙,用翅膀为它遮风挡雨。
世界,仿佛在刹那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隔绝成了两个部分。
外面,是冰岛彻骨噬魂的寒夜,是鬼哭狼嚎般永不停歇的风声,是远处帐篷方向隐约传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嘈杂与忙碌。而里面,这个由他身体和衣物构筑起来的狭小空间里,是他滚烫得如同火炉般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他有力的心跳声,隔着彼此厚厚的衣物,一声声,沉稳而略显急促地传来,敲击在我的脊背上,令人安心。他的手臂环在我的身前,交叉着收紧,将我牢牢地、不容置疑地固定在他怀里,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帽檐。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的后背感受着他胸膛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那热量仿佛带着生命力,一点点驱散我几乎被冻僵的四肢百骸里沉积的寒意。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一点点舞台妆固定剂残留的淡香、以及冰雪带来的清冽气息。羽绒服的内衬柔软而温暖,紧密地包裹着我们,营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充满了安全感与慰藉的秘密茧房。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用力,那力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一种在极端环境下本能流露出的、不容置疑的占有,仿佛我是他在茫茫冰原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几十秒,他才在我头顶极轻地、几乎像叹息一样唤了一声:“文溪……” 声音带着被寒风侵蚀后的沙哑,和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纯粹的疲惫与柔软,“冷吗?”
我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脸颊无意识地在他温暖的胸口蹭了蹭,声音闷在厚厚的衣物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不冷了。” 真的,被他这样抱着,外界的严寒似乎再也无法侵入分毫。
他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我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以此来共同抵御这个外部世界所有的严酷与冰冷。
在这片仿佛世界尽头的苦寒之地,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极限几乎要将人彻底压垮的时刻,这个隐藏在冰冷器材箱后面、由他身体和一件羽绒服构筑起来的、方寸之间的温暖角落,成了我们唯一可以喘息、可以互相汲取力量和确认存在的避难所。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直到帐篷那边传来导演助理清晰的呼喊声,通知大家准备整理装备,有序撤离现场。
他的手臂微微一僵,然后缓缓地、带着万分不舍的力道松开了我。他低头,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凝视着我的脸。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抬起手,用戴着厚实保暖手套的指尖,极其快速又无比珍惜地,轻轻蹭了蹭我同样被冻得冰凉的脸颊。那触感粗糙而温暖,像一个无声的烙印。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柔软与依赖全部压回心底。他猛地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他转身,率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那个隐蔽的角落,挺直了背脊,重新汇入那片光亮、嘈杂与寒冷交织的现实世界,背影挺拔而孤直。
我独自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钟,用力感受着怀里、后背上残留的他的体温,深深呼吸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心脏被一种饱胀的、混合着酸楚与无比坚定的情绪填满。
冰岛的风依旧如同刀子般割过皮肤,远处的冰川在夜色中沉默地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我仔细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围巾和头发,然后也迈步走了出去,重新回到忙碌的撤离现场。不远处,Julian已经在他的团队成员包围下,走向等候的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