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助理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捧着那个巨大的白色礼盒,耐心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陈小姐。”助理微微躬身,将礼盒递上,“晏先生吩咐送来的。”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需要签收的单据。仿佛这只是朋友间一次寻常的物件转交。
我接过盒子,出乎意料的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加速。
将盒子放在客厅的中央,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解开了系成完美蝴蝶结的丝带。掀开盒盖,里面并不是预想中的珠宝或华服。
最上层是一张素白的卡片,上面是晏沉锋利而优雅的字迹:
「听闻你近期课业繁重,望此物能伴你度过几个宁静的夜晚。
—— 晏沉」
卡片下面,是厚厚一叠,用防潮纸精心包裹的……黑胶唱片。
我一张张拿起。有格伦·古尔德演奏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有比尔·埃文斯在河岸俱乐部的现场录音,有马力克·法瑞斯的实验电子……全都是些小众但极致,需要安静心境和顶级设备才能品味其妙处的收藏级唱片。它们不张扬,却精准地戳中了我私人且高级的审美趣味,远比任何珠宝都更能体现他的用心和……渗透力。
他没有送那些显而易见的奢侈,他送的是懂我。
这比任何直接的追求都更具杀伤力。他没有逼迫,只是在不断证明,他理解我的世界,并且有能力、有品味融入其中,甚至提升它。
我拿起那张《哥德堡变奏曲》,指尖划过封套冰凉的边缘。内心五味杂陈。被如此精准地投其所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但同时,一种更深的惶恐在蔓延——他对我,到底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Julian发来的视频请求。
我像被烫到一样,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唱片塞回盒子,盖上盖子,推到沙发角落,又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才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
“刚才没事吧?物业有什么事吗?”Julian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回宿舍的车里,光线昏暗,带着些许晃动。
“没事,只是……例行检查一下烟雾报警器。”我撒了谎,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被藏起来的礼盒,仿佛它会随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睛依然亮晶晶地看着我,“我们回归的初舞台编舞定下来了,so cool。”
“听起来很棒。”
“文溪,”他忽然停下动作,凑近屏幕,仔细看着我的脸,“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太累了?还是一个人在家……害怕?”他的关切纯粹而直接。
“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心底的愧疚感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只是在想,你这么累,还要陪我聊天。”
“说什么傻话。”他笑了,笑容带着特有的干净和执着,“和你聊天是充电啊。只要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再累也不觉得了。”
那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想把晏沉的存在,把我的挣扎和恐慌,全都告诉他。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也是我的充电宝。”我最终只是这样说,声音有些哽咽,努力维持着笑容,“所以,你要好好的,别太拼了,注意休息。”
“知道啦。”他眨了眨眼,“晚安。”
“晚安,Julian。”
视频挂断。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苍白而迷茫的脸。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角落里那个白色礼盒,无声地散发着存在感。
我走过去,重新打开盒子,看着那些黑胶唱片。晏沉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愈发清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朋友”,一个危险的追求者,他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一种更复杂、更成人化、或许也更真实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感情可以是一场博弈,资源可以是一种筹码,保护可以是一种交换。
而我,似乎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一边,是Julian代表的,纯粹、热烈、却充满不确定性和潜在风暴的青春恋曲。
另一边,是晏沉代表的,成熟、稳定、能提供绝对庇护和顶级资源,却需要付出某种程度自我和自由的……成人游戏。
我并不排斥晏沉,我排斥的是做出选择本身。
我拿起那张比尔·埃文斯的黑胶,走到房间里那台尘封已久的唱片机旁,小心翼翼地放下唱针。
舒缓而带着一丝忧郁的爵士钢琴曲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音乐很美,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可我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为Julian毫无察觉的信任,为陆沉步步为营的靠近,也为我自己此刻的摇摆不定和……无法言说的背叛感。
我站在纽约公寓的中央,听着另一个男人送来的音乐,思念着远在首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