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才维持着表面平稳的步伐,离开了重力模拟区。双倍重力下的剧烈消耗和那瞬间惊心动魄的暴露感,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在他体内交织冲撞。他能感觉到,陆寒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印,烙在他背上,久久不散。
他没有回公共休息区,而是径直走向分配给项目学员的临时单人宿舍。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第一次任由剧烈的疲惫和混乱的心绪淹没自己。
玄狐无声地在他身边显现,姿态依旧警惕,但银灰色的眼眸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而精神图景深处,那只惹了祸的小雪狸,似乎感知到主人濒临崩溃的情绪,怯怯地探出一点点意识,传递来温暖而柔软的安慰,以及……一丝对之前那股强大安稳气息的本能眷恋。
就是这种眷恋!这种不受控制的本能,才是最大的漏洞!
云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脸埋进膝盖。陆寒辰最后那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那或许,才是你对抗‘蚀骨水母’……甚至更多东西的真正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是指他双重精神体特质在极端下融合的可能性?还是指……他必须接受并运用那个被他视为软肋的部分?
那个人到底看出了多少?他模拟出的“混乱”攻击,时机和角度都刁钻得可怕,简直像是精确计算过,专门为了诱发他隐藏的那部分精神力应激反应。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他思绪纷乱如麻时,个人终端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不是公开通知,而是一份标着【项目内部·加密】的文件传输请求,发送者ID赫然是【陆寒辰】。
云朔心脏一紧,点开。
文件没有标题,内容是一段简短的文字和一份复杂的动态精神力波形图谱分析报告。
文字部分写道:【针对下午训练数据初步解析。你的精神力在临界压力下表现出独特的双频调和现象(见附件图谱标记A、B波段)。此现象与常规S级向导模型偏差显著,但与历史记录的少数‘高共鸣适应性’个案存在模糊关联。建议:进一步观察该调和状态的稳定性、触发条件及实战应用潜力。明日开始,你的训练将加入专项调和练习。】
公事公办的措辞,严谨的分析指向,看起来完全是一份客观的项目观察记录。没有提及“第二精神体”,没有用任何暗示性的词语,只是用“双频调和现象”这个模糊的技术术语来概括。
但云朔知道,这看似科学的描述下,掩盖着怎样的惊涛骇浪。陆寒辰没有说破,甚至没有直接询问,而是用这种方式,既表明了他已经掌握关键异常,又将云朔置于一个必须配合“进一步观察”的位置。
他点开附件图谱。上面清晰地显示了两道在重力压迫和模拟攻击下,从原本泾渭分明到短暂交汇融合的精神力波段。一道冰冷锐利(标记为A,代表玄狐),一道柔和坚韧(标记为B)。报告用红色虚线标出了两者融合瞬间产生的、波动极其稳定纯净的叠加波段,旁边标注:【净化效能模拟估值提升300%】。
300%……
云朔盯着那个数字,心头震撼。这就是陆寒辰所说的“钥匙”?如果他能够主动掌控这种融合,而不仅仅是在应激下被动触发……
这个想法让他既感到一丝战栗的兴奋,又充满了更深的忌惮。主动去触碰和融合那个被他视为弱点的部分,意味着要彻底暴露和接纳完整的自己,在陆寒辰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
这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终端又震动了一下,是另一条加密讯息,依然来自陆寒辰。这次更短:
【专项练习场地:地下七层,S-07静默室。明早0800。勿带记录设备。】
S-07静默室?那不是普通的训练室,而是用于最高级别精神实验或机密会谈的场所,屏蔽一切外部监测,保密等级极高。陆寒辰把地点定在那里,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进行一场不受任何干扰的、深入的“观察”或“引导”。
云朔盯着那条讯息,指尖冰凉。他可以选择拒绝吗?以什么理由?身体不适?数据有误?在陆寒辰已经拿出初步分析报告的情况下,任何逃避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会加深对方的怀疑。
而且……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变强、渴望掌握自身全部力量的声音,也在蠢蠢欲动。陆寒辰虽然危险,但他的眼光和能力毋庸置疑。如果……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帮他找到掌控“双频调和”的方法……
纷乱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下午的消耗实在太大,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勉强站起身,走向简单的淋浴间,用冷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和混乱的头脑。
夜晚,云朔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重力舱中窒息挣扎,时而是小雪狸欢快地扑向巨大的苍狼,时而又是陆寒辰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珍宝。
第二天清晨,云朔准时醒来。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沉淀为惯有的冷冽。他换好训练服,仔细检查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的记录或通讯设备,如同奔赴一场无法预知的审判,走向地下七层。
S-07静默室的门厚重无比,需要双重权限才能开启。云朔的学员权限只能打开外层,内层的许可,在他抵达门前时,自动亮起了绿灯——显然,陆寒辰已经提前授权。
门无声滑开。
室内空间并不算特别宽敞,墙壁、天花板、地板都覆盖着吸收一切能量波动的暗色材料,让这里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没有窗户,只有顶部几盏柔和的、不产生任何频闪的仿自然光光源。
陆寒辰已经在了。
他今天没穿教官制服或白大褂,而是一身便于活动的黑色训练服,衬得肩宽腿长,少了几分散漫,多了几分精悍。他正背对着门口,仰头看着墙壁上浮现的一幅复杂星图般的精神力脉络模拟图,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很准时。”他语气平淡,目光在云朔脸上停留片刻,“状态恢复得如何?”
“可以训练。”云朔简短回答,站定在室内中央。
“很好。”陆寒辰挥手,星图消失。“昨天你看到的分析报告,只是最粗浅的数据呈现。‘双频调和’,尤其是像你这样反差巨大的频率融合,在现有哨向理论中几乎是空白。它的原理、稳定性、可控性,都需要从头摸索。”
他走向云朔,步伐沉稳。“今天的练习没有重力干扰,没有模拟攻击。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绝对安静和安全的环境下,尝试主动重现昨天那种调和状态,并尽可能延长其持续时间。”
“如何主动重现?”云朔问。这正是他最困惑的地方。昨天的融合是应激和被动的。
“从你的‘基点’开始。”陆寒辰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其精神图景中最核心、最稳定的那个‘基点’,通常是主精神体所在,也是你习惯调动的力量源泉。但你的情况特殊。”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纯粹的金色精神力微光,并不具有攻击性,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引导。“我需要你暂时放下对‘强大’表面的执念,向内探寻。找到那个让你感到‘安全’和‘柔软’的源头,不是作为弱点去隐藏,而是作为另一个‘基点’去感知和调动。”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云朔层层构筑的心防。安全……柔软……
小雪狸的身影在他意识中清晰起来。
“我不会深入你的图景,那会干扰你的自我认知。”陆寒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静默室中回荡,“我会在外围,用我的精神力为你构筑一个绝对稳定的‘共鸣场’,模拟一种……类似于高度纯净、无威胁的‘锚定’环境。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你的两个‘基点’,在这个安全场中自然显现,并寻找它们之间的‘桥’。”
他指尖的金色微光扩散开来,如同温暖的潮汐,缓慢而坚定地充盈了整个静默室。这不是攻击,也不是疏导,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营造特定精神环境的手段。云朔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平静、充满包容力的海洋之中,外界的压力、窥探、危险似乎都被隔绝了,只剩下一种让人心神放松的安稳。
在这股力量营造的“安全场”中,云朔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丝。他闭上眼睛,遵从陆寒辰的指引,不再强迫自己只去感知冰冷强大的玄狐,而是将意识沉向图景的更深处,那片他常年封锁、隐藏着柔软秘密的区域。
渐渐地,在温暖共鸣场的包裹下,代表玄狐的冰冷光团在图景上方稳定显现。而在图景下方,一点柔和温暖的白光,也怯生生地、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地亮了起来,那是小雪狸的核心投影。
两个光点,一上一下,一冷一暖,在陆寒辰构筑的宁静海洋中,静静悬浮。
“感受它们之间的‘引力’,”陆寒辰的声音如同远处的指引灯塔,“不要试图强行拉近,只是观察,感受那种天然的、频率差异产生的微妙张力……”
云朔凝神静气。渐渐地,他确实“感觉”到了。两个基点之间,并非完全割裂,存在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牵引力,如同磁石的两极。在外部压力下(比如昨天的攻击),这种引力会被扭曲成应激的融合;而在这种绝对安全的共鸣场中,它则呈现出一种缓慢、自然的靠近趋势。
他尝试着,不再压抑那种靠近的本能,而是用意识轻轻地、顺着那股天然的引力,去“推动”两个基点……
冰冷与温暖的光,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稳定无比的速度,向彼此靠近。
静默室中,陆寒辰静静地看着闭目凝神的云朔,看着他周身逐渐荡漾起的、一种奇异而和谐的精神力涟漪——冰冷中透出包容,柔软中蕴含坚韧。他眼中锐利的光芒再次闪过,但这次,更多的是一种见证某种瑰宝初现光华般的专注与深邃。
他知道,云朔正在推开一扇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而他自己,则站在门边,既是观察者,也是……唯一的引路人。
这场在绝对静默中进行的练习,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加消耗心神,也蕴含着更深不可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