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声”项目组的专用区域位于深渊塔地下三层，这里比上层更加安静，走廊墙壁是吸音的深灰色材质，只有指示灯在脚下投出幽蓝的光带。气氛凝重，连空气都仿佛经过了过滤，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洁净而隔离的味道。
云朔按照指令，在第二天清晨准时抵达指定区域。他换上了项目组统一发放的深蓝色训练服，质地特殊，据说能实时监测生命体征与表层精神力波动。衣服很合身，却让他有种被无形目光贴身窥视的不适感。
参与项目的另外七名向导学员已经到齐，都是熟悉的面孔，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他们互相点头致意，低声交谈，气氛带着初次参与重大项目的兴奋与紧张。云朔的到来让交谈略微停顿，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探究——毕竟，他是他们之中公认最强，也最神秘的那个。
云朔沉默地站到队列末尾，垂眸看着地面光滑的金属接缝，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当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脊。
陆寒辰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不怎么规矩的教官制服，只是外面随意罩了件研究组的白大褂，扣子都没扣全。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身后跟着两名表情严肃的研究员。
“早。”他扫了一眼列队的学员们，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候天气，“从今天起，到项目第一阶段结束，你们的时间表、训练内容、甚至部分饮食，都将由项目组统一安排。忘记你们之前的课程表。”
他走到队列前，开始简要说明每日流程：上午是理论学习和针对“蚀骨水母”污染特性的解析训练；下午是模拟舱实战对抗与疏导练习；晚间则有不定期的精神负荷测试与数据分析。
“项目的核心之一，是观察并提升你们在极端压力下的精神力稳定性与疏导效能。”陆寒辰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因此，训练强度会远超常规，模拟环境也会尽可能贴近真实战场的复杂与残酷。如果有谁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没有人动。能站在这里的，心志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陆寒辰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很好。那么，第一项——”
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云朔身上。
“——我们先进行一项基础精神力共鸣测试。两人一组，同步进行图景浅层接触与频率调和。这有助于我们建立基准数据，并观察不同向导之间的协作潜力。”他念出了分组名单，前面几组都是实力相近、或以往有过合作经验的搭配。
最后，他顿了顿，念道：“第七组，云朔，”他的目光与云朔抬起视线相撞，平静无波，“和我。”
轻微的吸气声从学员中响起。让学员和项目总负责人、一位黑暗哨兵进行精神力共鸣测试？这显然超出了“基础测试”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特别的……关注。
云朔的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冰冷。“陆教官，这不符合常规分组逻辑。您是哨兵，且并非测试样本。”
“谁说我不是样本？”陆寒辰挑眉，晃了晃手中的记录板，“黑暗哨兵对‘蚀骨水母’的抗性及反应模式，同样是本项目重点研究内容。至于常规逻辑……”他走近几步，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在‘深渊回声’里，没有常规。只有需要被观测和解析的现象。而你，云朔学员，你的精神力构成很特殊，我需要第一手的数据来确认，这种特殊性在与高维哨兵精神力交互时，会产生何种反应。”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辩驳。周围学员看云朔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异样——是探究，也是了然。原来如此，是因为他那超乎常人的“特殊性”被总负责人盯上了，难怪会被特别分组。
云朔指尖发凉。他知道陆寒辰是故意的。什么共鸣测试，不过是为光明正大地探查他精神图景找的借口。在精密仪器的辅助和对方有意识的引导下，他还能像昨天那样，在最后关头才露出一丝马脚吗？
“有疑问？”陆寒辰问，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没有。”云朔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测试在单独的静室里进行。房间空旷，中央有两个相对放置的、带有复杂感应头冠的座椅。墙壁和地板布满了吸收精神波动的材料，确保数据纯净。
两人各自坐下，戴好头冠。冰凉的触感贴上太阳穴。
“放松，不用构筑防御。这只是最浅层的频率接触与同步，不涉及图景核心。”陆寒辰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技术性的平稳，“跟随我的引导。抵抗会导致数据失真。”
云朔闭着眼，尽可能清空杂念，将精神图景最表层开放。这感觉如同在猛兽面前卸甲，危险至极，但他别无选择。
一股庞大、温暖、如同静水深流般的精神力温和地靠拢过来。是陆寒辰的精神力。它确实没有深入，只是极其轻柔地包裹住云朔外放的精神力边缘，开始进行一种缓慢的、韵律性的共振。
这感觉……很奇怪。并不难受，甚至可以说……很舒适。对方的控制力精妙绝伦，共振的频率稳定而包容，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云朔几乎能“听”到那种沉稳有力的精神脉动，带着阳光和雪松的气息，与他自身偏冷冽的精神频率形成奇特的互补。
他必须全力控制自己，才能不让精神图景因为这种陌生的舒适感而本能地更加敞开。玄狐在图景浅层警惕地盘旋，而更深处，被小心翼翼隐藏的小雪狸，似乎也感应到了那股让它安心的气息，开始有些不安分地蠕动。
“频率同步率稳定上升，85%……90%……”研究员平静的播报声传来，“交互界面平滑，未观察到排斥反应。黑暗哨兵与S级向导的浅层共鸣适配性……极高。”
极高？
云朔心神微震。
“保持。”陆寒辰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低语。他的精神力在共鸣达到一个峰值时，忽然做出一个极其精微的调整，如同水流的走向发生了细微偏转，轻轻擦过了云朔精神图景某个防御相对薄弱的、与第二精神体联结较为紧密的区域。
只是一擦而过，快得几乎像是意外。
但云朔浑身一僵！
他感觉到，在那瞬间，小雪狸的存在波动，似乎又被引动了一丝！虽然极其微弱，且一闪即逝，但他无法确定，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高精度的监测下，陆寒辰是否有所察觉。
共鸣测试很快结束了。精神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空虚感。
云朔摘下头冠，手心有些汗湿。他看向对面。
陆寒辰也正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取下自己的设备。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沉淀下了一些更深的东西。他没有对刚才那瞬间的“意外”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拿起记录板，在上面快速记录了几笔，然后对研究员说：“数据采集完成。云朔学员的基准线很有趣，标记为重点观察序列A。”
重点观察序列A。
云朔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著，在接下来的项目周期里，他将会受到最密集、最深入的“观察”。
陆寒辰走到他面前，将记录板夹在腋下，双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看来，‘完整’的你，比数据模型预测的还要……有趣得多。我很期待接下来的观察，云朔学员。”
他直起身，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了，去准备上午的理论课。别迟到。”
说完，他率先离开了静室。
云朔独自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周围是吸收一切声响的墙壁。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心底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个男人眼中，最重要的那个“样本”。而这场名为“观察”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完美地控制自己，控制那只总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的小东西。
然而，一想到那温暖沉稳的精神共鸣，和对方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一种莫名的预感在他心中盘旋——
或许，有些东西，是控制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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