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船

幽冥域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弱水域的温润截然不同。脚下是暗灰色的土地，踩上去如同踩在碎骨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漂浮着幽蓝色的鬼火，忽明忽暗，映得周围的枯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哥哥，我冷。”林溪的声音带着颤抖，小手紧紧攥着林宇的衣角。林宇将她往怀里紧了紧，运转神力在周身撑起一道微光屏障，勉强隔绝了些许寒气。

刚走没几步，前方突然飘来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口中发出细碎的呜咽。林宇认出这是幽冥域的“残魂”——都是些未能进入轮回的魂魄，因执念滞留于此。

“别跟它们对视。”林宇低声提醒，抱着林溪绕开残魂聚集的区域。可越是躲闪，周围的残魂反而越多，它们似乎被屏障的微光吸引，渐渐围拢过来，冰冷的气息透过屏障渗进来，让林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枯树后窜出，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直扑林溪面门。林宇心中一紧，挥刀格挡，斩神刀与黑影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借着鬼火的光才看清，那是个穿着破烂铠甲的幽魂，手中握着生锈的长矛，眼窝中闪烁着红光。

“幽冥域的守将？”林宇皱眉，这幽魂的气息比之前遇到的残魂强上数倍，显然是有自主意识的。

幽魂不说话，只是机械地挥舞长矛，招式狠戾，招招致命。林宇抱着林溪辗转腾挪，既要护着怀里的人，又要应对攻击，渐渐有些吃力。他发现幽魂的铠甲上有一道裂痕，像是旧伤，便瞅准机会，一刀劈向那里。

“嗤啦”一声，裂痕被劈开，幽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身体开始消散。林宇趁机追问：“冥侯在哪里？”

消散的幽魂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声音：“前……前方……冥河……渡……渡魂船……”

林宇抱着林溪继续往前走，果然看到一条黑色的河流横在面前，河水泛着粘稠的泡沫，上面飘着一艘破旧的木船，船头站着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正用长篙慢悠悠地撑船。

“要过河？”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一人一魂，一块‘忆魂石’。”

林宇摸出身上仅有的水魂晶，递了过去。老者接过晶石化作的忆魂石，掂量了一下：“够了。上来吧，冥侯在河对岸的‘忘川阁’。”

木船在冥河上行驶，没有桨声，只有河水拍打船身的咕嘟声。林溪趴在船边，好奇地看着水里，突然指着河面：“哥哥，水里有好多手！”

林宇低头一看，河水中果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挽留。老者冷哼一声，用长篙在水面一点，那些手臂便缩了回去：“别乱看，那是想拉人下水的‘执念’，看久了，魂魄都要被勾走。”

到了对岸，忘川阁的轮廓在鬼火中若隐若现，像是座悬浮在半空的阁楼。林宇抱着林溪刚踏上台阶，就听到阁内传来一阵 laughter，尖锐又古怪，听得人头皮发麻。

“哟，稀客啊。”一个穿着红袍的男子从阁内走出，他面容俊美，却带着股邪气，眼角描着红妆，正是冥侯，“守渊人的后代？带着个小娃娃，是来给我送点心的？”

林溪吓得往林宇怀里缩了缩。林宇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我来找归墟核心的本源之水。”

冥侯挑眉，把玩着手指上的骷髅戒指：“本源之水？那可是好东西，能活死人肉白骨。不过嘛……”他指了指林溪，“这小娃娃的魂魄挺干净，用她来换，我就告诉你在哪。”

林宇眼神一冷，斩神刀瞬间出鞘：“休想！”

冥侯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周围的鬼火都剧烈晃动：“有脾气，我喜欢。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你要是能在‘回魂阵’里认出哪个是你母亲的残魂，我就告诉你本源之水的下落。要是认不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就把你身上的守渊玉佩留下。”

林宇握紧了刀柄，他知道这是鸿门宴，却没得选。母亲的残魂……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想再见一面。

“好，我赌。”？林宇踏入回魂阵的瞬间，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幽蓝色的鬼火化作无数光点，拼凑出记忆中的片段——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在庭院里教他识字，指尖划过书页的温度仿佛还在；冬日里母亲把他冻红的小手揣进怀里，棉衣上有淡淡的皂角香；还有那次他发烧，母亲背着他跑了半夜找郎中，后背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光点渐渐凝聚成十几个模糊的身影，全都穿着母亲常穿的青布衫，身形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她们在阵中走动，有的在低头缝补衣物，有的在灶台前忙碌，有的正抬手想抚摸他的头，动作神态都带着母亲的影子。

“开始了哦。”冥侯的声音从阵外传来，带着戏谑，“半个时辰，认不出就算输。”

林溪被留在阵外，小手紧紧扒着阵边的石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阵中。她看到林宇走到每个身影前都停顿片刻，眉头紧锁。那些身影会开口说话，声音温柔得像春风：“阿宇，过来试试娘新做的桂花糕”“外面冷，多穿件衣裳”“字要写工整，做人也一样”……每一句话都戳中记忆最软的地方。

有个身影递过来一块桂花糕，糕点的香气和记忆中母亲做的一模一样。林宇的指尖快要碰到糕点时，却突然收回手——他记得母亲做桂花糕时，右手小指会微微弯曲，因为年轻时被绣花针扎过，这个细节眼前的身影并没有。

又一个身影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鬓角有一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颊边。林宇看着那缕碎发，猛地想起母亲每次做饭都会用一根木簪把碎发别到耳后，而这个身影只是任由碎发垂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宇排除了一个又一个身影。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每一次靠近又否定，都像在撕扯记忆。阵中的身影开始变得混乱，有的突然消失，有的互相重叠，连声音都开始混杂在一起。

“还有一炷香！”冥侯的声音带着催促。

林宇的目光落在最后三个身影上。一个在灯下缝补他的旧衣，针脚细密；一个站在门边张望，像是在等晚归的他；还有一个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他小时候掉的第一颗乳牙，用红布包着。

林宇走到缝补旧衣的身影后，看着她的手指——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个小小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针线磨出来的，和母亲的一模一样。他刚想开口，却看到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身影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带着点沙哑，和母亲生那场大病后留下的后遗症一模一样。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槛上的身影。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递了过来。

林宇的心脏狂跳起来。那个红布包，他记得！母亲总说乳牙要用红布包好埋在杏树下，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他冲过去，接过红布包的瞬间，其他身影“噗”地一声化作光点消散了。

阵外的冥侯挑了挑眉，语气里的戏谑淡了些：“算你有点运气。”

林宇捏着那个空荡荡的红布包（里面的乳牙早就不在了），喉咙发紧。刚才那个身影转身时，他看到她颈后有颗小小的痣，那是母亲独有的标记。

“本源之水在哪？”他声音有些发颤。

冥侯指了指忘川阁最高处的窗：“在‘望月台’的冰棺里，不过那里有‘噬魂藤’守着，它会勾起人最深的恐惧，你确定要去？”

林宇把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抬头看向望月台。那里的窗透着冷光，像是蛰伏的野兽。他回头看了眼阵外的林溪，小姑娘正用力朝他点头，眼里闪着信任的光。

“我去。”他握紧斩神刀，一步步走向忘川阁。噬魂藤又如何？他现在知道，那些深埋心底的温暖记忆，才是最坚硬的铠甲。

刚踏上望月台的台阶，藤蔓突然从地面窜出，如同毒蛇般缠向他的脚踝。林宇挥刀斩断藤蔓，却发现断口处涌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浮现出幻象——他看到母亲的残魂在冥河中挣扎，看到林溪被无数残魂包围，看到守渊一族的玉佩碎成两半……

“放弃吧，”噬魂藤的声音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你救不了任何人，连母亲的残魂都留不住……”

林宇的动作顿了顿，怀里的红布包仿佛发烫。他猛地摇头，将那些幻象甩开——刚才在回魂阵里，母亲的身影明明在对他笑，那不是绝望，是鼓励。

“我信她在等我。”他低吼一声，斩神刀燃起金色的光芒，这一次，刀光里不仅有力量，还有记忆中母亲的温度。藤蔓碰到刀光，瞬间被灼烧，发出刺耳的尖叫。

他冲到冰棺前，棺中果然盛满了清澈的本源之水，水面漂浮着淡淡的光晕。就在他伸手去舀水时，噬魂藤的主根突然从 ceiling 坠下，化作一张巨网罩向他！

“哥哥！”林溪的声音从台下发来。

林宇回头，看到林溪捡起地上的石子，用力砸向藤蔓——她明明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鼓起勇气站出来。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不再犹豫，俯身舀起本源之水，装入随身的玉瓶。同时挥刀砍向藤蔓的主根，金色的刀光与本源之水的光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屏障，将噬魂藤弹开。

“我们走！”他抱起赶来的林溪，踏着藤蔓的残骸冲下望月台。

冥侯站在阁外，看着他们的背影，把玩骷髅戒指的手指停了停。身后的回魂阵还未完全消散，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身影最后看了眼望月台，化作光点，真正消散了。

“倒是个有趣的小子。”冥侯轻笑一声，转身走进忘川阁。阁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他红袍上暗绣的花纹——那花纹，竟和林宇怀里的红布包上的针脚，有几分相似。

林宇抱着林溪跑出忘川阁，本源之水的光晕透过玉瓶，在幽暗的幽冥域里，照出一条温暖的路。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又摸了摸揣着红布包的胸口，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不管前方还有多少阻碍，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些爱与记忆，会像这本源之水一样，永远滋养着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