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说冰箱是“百宝箱”,我每次回家,最下层的冷冻格里永远躺着我爱的荠菜猪肉馅饺子。那些饺子捏得格外规整,褶子细密得像她年轻时织的毛衣花纹,是她提前半个月就去早市挑的荠菜,连菜根上的泥都洗得干干净净。
上次回家是去年深秋,我随口提了句“突然想吃小时候的糖糕”,第二天清晨就闻见厨房里飘来的菜籽油香。母亲站在灶台前,头发上还沾着面粉,见我进来,急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刚炸好的,你先尝一个,小心烫。”咬下去的瞬间,酥脆的外皮裹着软糯的红糖馅,甜香里带着点焦香,和二十年前放学回家时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总记得我不吃姜,包饺子从不多放;知道我爱吃酸,每次拌凉菜都会多浇两勺醋;连我自己都忘了的童年零食,她还能从柜子里翻出来——那是她路过小卖部时,看见包装就想起“我家孩子以前爱吃这个”。
可当我把父母接到自己的小家,却发现味觉的记忆是单向的。我精心准备了晚餐,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都是按养生食谱做的清淡口味,父亲却悄悄在米饭里拌了半勺辣椒油。我才想起,他在老家时,每顿饭都离不开那瓶自己泡的辣椒;母亲对着我买的进口酸奶皱眉头,说不如她用老面做的酸浆面条开胃。我以为的“好”,其实是用自己的生活习惯搭建的牢笼,忘了他们的味觉早已刻下老家的印记:早晨的胡辣汤要配油条,中午的面条得浇上黄豆酱,晚上的粥里总得卧个荷包蛋。
有次周末,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包饺子,调馅时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打电话问她,她在那头细细叮嘱:“荠菜要先用开水焯,挤水时别太干,不然馅会柴;猪肉要选前腿肉,肥瘦三七开,剁的时候加点葱姜水。”我照着做,包出来的饺子却还是没有母亲做的香。母亲来的时候尝了一个,笑着说:“差了点‘火候’,你急着下锅,馅里的汁没锁住。”后来我才明白,那“火候”不是灶火的温度,是她二十多年来,看着我吃饺子时,一点点摸透的我的口味,是她把“孩子爱吃”刻进骨子里的耐心。
上个月母亲生日,我特意回了趟老家。她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吃饭时,她不停地给我夹菜,说:“你在外面总吃外卖,肯定没营养。”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总坐在她腿上,等着她喂我吃一口刚剥好的橘子。如今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可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需要她惦记口味的孩子。而她的口味,我却要在她提醒后才想起——原来父母的家,藏着孩子所有的味觉记忆;而孩子的家,却常常忘了给父母的味觉留一个位置。
冰箱里的饺子还在,母亲的味道也还在。只是现在我知道,所谓“父母的家永远是孩子的家”,不过是他们把你的口味永远留在了餐桌上;而“孩子的家不一定是父母的家”,是因为我们还没学会,把他们的口味,也放进自己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