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别墅里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并非变得热烈,而是一种凝固的空气中,多了几缕微妙的流动。
赵声阁依旧忙碌,但偶尔,他会在早餐时间出现在餐厅。虽然依旧沉默,只是快速地浏览财经新闻,喝一杯黑咖啡,但至少,他和沈知意共享了同一空间的晨光。
沈知意依旧会为他更换书房的鲜花。有时是一支清冷的绿萼梅,有时是一小簇蓬勃的洋甘菊。
这天下午,赵声阁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桌角那支亭亭玉立的白色海芋上。线条极简,姿态孤高,倒是意外地契合他的审美。
他想起晚宴上她流利的英语,得体的应对,以及陈挽那句意有所指的“好福气”。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客厅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张妈。
“太太呢?”
“太太在阳光房画画,先生。”
“让她来书房一趟。”
当沈知意轻轻敲响书房门时,赵声阁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进来。”
沈知意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些许松节油的淡淡气味。“你找我?”
赵声阁抬眼看她。她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沾了些许颜料的围裙,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颊边,比起晚宴上的明艳,多了几分居家的柔软和生动。
“嗯。”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向椅背,这是一个相对放松的姿态,“关于城东那块地,海瑞集团的背景,你了解多少?”
沈知意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商业上的事情。城东地块是近期海市商界的焦点,她自然关注过,也听哥哥提起过一些。
她略一沉吟,走到书桌前,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声音清晰而平和:“海瑞集团明面上的负责人是宋总,但业内都知道,实际操盘的是他的女婿,廖其锋。此人背景有些复杂,早年在境外做过贸易,手段比较激进,喜欢用杠杆,资金链据说绷得比较紧。他们这次对城东地块志在必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开发,更像是在资本市场运作的一个关键棋子。”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分析切中要害,甚至补充了一些非公开渠道流传的、关于廖其锋个人风格可能带来的风险。
赵声阁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他没想到她的信息如此敏锐,视角也颇为独到。她并非人云亦云,而是有自己的判断。
“这些是沈宗年告诉你的?”他问,目光审视着她。
沈知意坦然回视,摇了摇头:“不是。哥哥很少跟我详细说这些。大部分是看财经报道和行业分析,加上……一些自己的推断。”还有一些,是她这些年为了能更理解他的世界,默默积累的知识和信息网。只是这话,她不会说。
赵声阁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想起她说的“看国外的艺术资料和行业报告”,原来并非虚言。
“你的推断很有价值。”他给出了客观的评价,随即话锋一转,“如果赵氏要竞标,你认为关键点在哪里?”
这更像是一个随口的考较。
沈知意没有怯场,她微微蹙眉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硬拼资金,即便能赢,代价也太大。海瑞的优势在于手段灵活,但这也是他们的弱点。或许可以从项目本身的长期价值和社会效益入手,争取政策层面的支持,同时……在资本市场提前布局,针对他们高杠杆的弱点施加压力。”
她的建议算不上多么石破天惊,但思路清晰,并且跳出了单纯价格战的范畴。
赵声阁看着她,日光透过窗户,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沉默的联姻妻子,而是露出了冷静睿智的内里。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知道了。”
没有过多的赞许,但这短暂的沉默和他没有反驳的态度,本身已是一种认可。
“还有事吗?”沈知意问。
“没有了。”
沈知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赵声阁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却有些难以聚焦。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带来的、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独特气息,与他书房里惯有的雪茄和皮革味道格格不入,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家里,多了一个人,似乎也并不全是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