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分析室的自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一切声响与窥探隔绝。提交了那份精心措辞的报告后，珑例行接受了身体机能扫描与纳米单元维护。流程机械而高效，如同他每一次任务归来。最终，他回到了自己的个人隔间。
这里陈设极简，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个人”的痕迹，更像一个高级工具存放柜。只有休眠舱表面幽蓝的待机光芒，在金属墙壁上投下冷寂的波纹。
珑没有立刻进入维护性休眠，舱盖并未完全闭合，留下一条缝隙，透出舱内柔和的辅助灯光。他睁着眼，望着上方金属舱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身体监测系统显示各项指标平稳，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翻涌，无法被传感器量化。
海拉那张写满愤怒与被戳穿后慌乱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总是那样，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尖锐，将“赫雅·埃达斯”这个名字当作刺激他的工具，反复提及，乐此不疲。
每一次，那些话语都像细小的冰锥，试图凿穿他冷静的外壳。以往，他能将这些归类为无意义的噪音，用绝对的理性过滤掉。但此刻，在确认赫雅下落不明、瑞的核心危在旦夕的当下，这些噪音变得格外刺耳，甚至勾动了一种他难以命名的烦躁，以及……更深沉的忧虑。
厌烦吗？是的。但不止是厌烦。
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力感的警惕。海拉越是拿赫雅开玩笑，越是说明赫雅的存在、以及赫雅与他的关联，在金宫和某些同僚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可以随时拿来敲打、测试他的“标靶”。
“瑞被核心瓦解器击中了核心……”
这个事实，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沉沉压在他的思维中枢。核心瓦解器，针对阿萨尖兵最致命弱点设计的武器。瑞的“巴德尔”核心本就状态特殊，这一击……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有奇迹，或者赫雅本人出手。而赫雅，又在何方？
一种近乎无力的感觉蔓延开来。
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脖颈下方，作战服衣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顿。
是那个吊坠。
赫雅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不属于“尖兵标准配备”的物品。没有任何电子信号，不具备通讯、存储或防御功能。在阿萨的技术评估体系里，它毫无价值，甚至不该出现在一个尖兵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从隐藏的卡扣中取出，握在掌心。吊坠很小，躺在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手里，几乎被完全包裹。他摘下手套，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纹路。
一种无法被数据描述的平静感，随着指尖的触感，极其缓慢地渗透进来。
他不清楚这算什么情绪。
数据库里没有匹配的准确命名。不是任务完成的满足，不是击败敌人的亢奋，也不是系统待机时的空无。它是一种带着温度的背景杂音，每当出现，总会不自觉地牵引出许多关于赫雅的记忆碎片：
实验室里恒定的白光，空气中有淡淡的冷却液和清洁剂的味道。赫雅的手指快速而稳定地在操作台上移动，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双总是带着探究与温和的眼睛看向培养舱中的他，低声记录着什么，或是简单地说一句“状态稳定”。
她教他认字、理解复杂概念时，从不急于求成，语调平缓。当他第一次成功独立完成一个高难度战术推演时，她嘴角微微扬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还有她最后被带走时，回望的那一眼。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某种托付。
这些画面没有逻辑顺序地闪现，清晰得过分。与任务记录仪中那些高清但冰冷的影像不同，这些记忆伴随着当时细微的环境感知和难以言喻的情绪基调。
他只知道，每当紧握这个吊坠，感受到那微凉的、实实在在的触感时，脑海中就会满是赫雅的样子。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是bug，是冗余程序，还是……赫雅植入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理解的某种“协议”？
休眠舱的灯光自动调暗，进入了预备休眠模式。珑没有抗拒，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依然紧紧握着那枚吊坠。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
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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