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舞安顿在宿舍那张唯一的、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她因为消耗过大很快沉沉睡去,沉音蝶站在床边,环顾着这间“寝室”。
说是寝室,不如说是个稍大点的储物间。墙壁斑驳,地面是粗糙的石板,除了一张床、一个歪斜的旧木柜,几乎空无一物。窗户倒是挺大,可惜窗纸破了个洞,晚风正从那里溜进来,带着外面草木的气息。
沉音蝶沉默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在寂音一族那座专属小楼里的房间。
占据一整层,铺着月光兽绒织就的柔软地毯,墙壁嵌着能随心情变幻星空、极光或森林幻景的魂导壁画。
穹顶是真正的“微缩星穹”,夜晚躺下便能看见万千星辰在呼吸般明灭。
那张大到可以打滚的床上,常年放着两只毛茸茸的玩偶——音音(寂音磷蝶的Q版,翅膀软乎乎的)和吼吼(蓝电霸王龙的萌化版,呲着可爱的小牙),是她小时候玉天心和玉天恒两兄弟分别送的,一直陪着她入睡。
再看看眼前这陋室……连个像样的梳洗的地方都没有。
她睡前习惯用特制的月光凝露清洁,再用魂力温养过的玉梳细细打理长发……现在?
沉音蝶轻轻叹了口气,无声地动了动唇:‘果然……不该听妈妈的。’
什么“体验生活”、“接触不同的世界”,这体验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她倒不是吃不了苦,只是这落差实在过于直观。
既然睡不着,也无法进行惯常的睡前仪式,她决定出去透透气。确认小舞睡得安稳,沉音蝶身形微动,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月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简陋的寝室中。
史莱克学院的夜晚很安静,旧校舍在月光下投出参差的影子。沉音蝶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寻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轻盈地跃上枝头,找了根粗壮的横枝坐下。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白金色的长发,发尾的樱花粉在月光下显得朦胧。她晃了晃悬空的小腿,裙摆轻扬,目光有些放空地望向远处朦胧的轮廓。磷磷停在她膝头,收敛了光芒,像一枚温顺的装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隐忍的吸气声传入她敏锐的耳中。
沉音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下,一个清冷的身影正靠坐着,正是朱竹清。她似乎正在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动作有些僵硬,月光照亮她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白天与赵无极的战斗,她承担了多次险峻的突袭,受伤不轻,只是她性格使然,一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沉音蝶眨了眨眼,几乎没有犹豫,身形一晃,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落在了朱竹清旁边的树枝上,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受伤了?” 沉音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清泠如玉珠落盘,却没有突兀感。
朱竹清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迅速拉下衣袖遮住伤口,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当看清是沉音蝶时,她戒备的神色略微放松,但依旧清冷:“没事。”
沉音蝶歪了歪头,那双在月光下仿佛盛满了星河流光的 【磷蝶紫】 眼眸,清晰地映出朱竹清强忍痛楚却故作坚强的样子。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柔和、如同月华凝练的淡金色光晕。光晕中,点点细碎的、带着安抚气息的磷粉飘洒而下,落在朱竹清手臂受伤的位置。
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渗入皮肤,火辣辣的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连带着疲惫的精神都仿佛被轻柔地抚慰了一下。朱竹清怔住了,看向沉音蝶。
此刻的沉音蝶,侧脸浸润在银白的月光里,线条格外柔和,褪去了白日的些许骄矜与疏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当她转过头,眉眼盈盈地看向朱竹清时,那种美超越了世俗的范畴,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与神性,仿佛月夜下偶然降临、关心人间伤痛的神女。
“你的武魂,是幽冥灵猫吧?” 沉音蝶开口,语气平常,仿佛在讨论天气,“速度很快,攻击也凌厉。但今天……你好像总是冲在第一个,挡在最前面。” 她晃了晃小腿,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为什么?明明那个控制系的小子安排了战术,你可以不用那么拼的。”
朱竹清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变强,不需要理由。躲在后面,永远无法突破极限。”
“唔……” 沉音蝶托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忽然凑近了一点,大眼睛眨巴眨巴,里面流转的磷光在夜色中格外神秘瑰丽,“可是,我哥哥说,变强有时候是需要理由的哦。比如……为了保护很重要的人,或者,为了追上某个人的背影?”
朱竹清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戳中了最隐秘的角落。她倏然抬头,看向沉音蝶。
沉音蝶却仿佛没注意到她瞬间的失态,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点天真的狡黠:“我猜猜看……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很想追上、甚至想超越的人?因为不想被抛下,因为不想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所以哪怕受伤,也要冲在最前面,证明自己可以,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朱竹清冰封的心防上。她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戴沐白那张玩世不恭却又深藏着痛苦与挣扎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逃离星罗的压抑,追逐那道似乎永远漫不经心却又背负着沉重命运的背影……她的确在拼尽全力,哪怕伤痕累累。
“你怎么……” 朱竹清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你的眼神呀。” 沉音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有种洞彻人心的清澈,“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不过她可比你直白多了,喜欢谁就大声说,想变强就拼命练,打不过就找我哥哥哭鼻子。”
她指的是族里某个同样倔强的小姐妹,“但你呢,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连伤口都要躲起来自己处理。这样不累吗?”
朱竹清沉默了很久。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久到沉音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累。” 朱竹清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但随即,她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却坚定的光芒,“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沉音蝶看着她,眼中的磷光缓缓流转,忽然伸出手,不是释放魂力,而是轻轻拍了拍朱竹清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动作带着点笨拙的安慰意味。
“那,加油哦。” 她的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小骄矜,却又奇异地真诚,“不过下次受伤,可以不用躲起来。嗯……至少,不用躲着我。我的磷粉,治这种外伤还挺好用的,比某些人的香肠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似乎想起了食堂里的一幕,又迅速把这个画面甩开。
朱竹清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美得不真实、说话时而通透时而孩子气、还带着点莫名骄傲的少女,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轻微的涟漪。
她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沉音蝶似乎满意了,从树枝上轻盈地跳下来,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回头,对仍坐在树下的朱竹清挥了挥手,笑容狡黠又明亮:“早点休息吧,厉害的幽冥灵猫小姐。明天见啦!”
说完,她身影一闪,便融入了月色树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冷的芬芳,和几颗缓缓飘落的、发着微光的磷粉。
朱竹清独自坐在树下,感受着手臂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舒适,望着沉音蝶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那双奇特的、仿佛藏着整个星河的眼眸,和那句“不用躲着我”,似乎还在耳边。
这个寂音一族的王女,比她想象中……更特别。
而此刻,已经溜回寝室附近的沉音蝶,轻巧地落在窗边,回头看了一眼朱竹清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果然,和看起来冷冰冰但实际上心思很重的人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她心想,摸了摸发间似乎也在“点头”的磷磷,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张硬板床边。
看着熟睡的小舞,又看看这空荡荡的屋子,沉音蝶再次叹了口气,认命地躺下。
‘音音,吼吼……好想你们啊。’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闭上眼睛,开始尝试在脑海里勾勒自家房间那美妙的星空穹顶,以此来对抗这简陋的环境。
史莱克的第一夜,似乎比她预想的,要丰富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