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西，老纺织厂家属院。

这里早已不是人间。废弃的苏式筒子楼像一排排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野草疯长，淹没了原本的水泥小路，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霉烂织物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没有虫鸣，没有风声，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

几道微弱的光束刺破黑暗，是强光手电。浮生茶楼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沉希被如梦搀扶着，走在队伍中间。她虽然看不见，但似乎对这里的“气”更加敏感，眉头自踏入这片区域起就未曾舒展。

清月打头阵，手里除了「汐月」剑，腰间还别着一捆特制荧光棒和几个小巧的金属圆球——她的“宝贝”炸药。她眼神锐利，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沐言紧紧跟在寒洲身侧，符袋抓得死紧，另一只手捏着一张“金光护身符”，符纸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显示着周围环境的不善。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充满恶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不是活物的视线，而是残留的怨念、死气，以及……某种更粘稠的东西。

寒洲走在沉希另一侧，是实质上的前锋。他没有打手电，「清明」剑虽未出鞘，但剑柄在他手中，剑身自然流淌着一层极淡的清辉，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所过之处，那些无形的恶意仿佛被烫到一般微微退避。他脸色冷峻，体内两股力量的对抗在这种环境下被压抑到最低，仿佛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但这平衡脆如薄冰。

“就是前面那栋，三单元。”如梦低声道，手电光指向一栋看起来尤其破败的楼房，二楼的一个窗户，玻璃完全碎了，像一张咧开的、残缺的嘴。

那里，就是最先发现死者的地方。

楼道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杂物，手电光柱下，灰尘像有生命般飞舞。空气更加污浊，那股腐败的气味里，隐隐多了一丝甜腥。

“小心脚下。”寒洲提醒，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带着回音。

他们上到二楼，来到那扇破败的房门前。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清月上前，用剑鞘轻轻推开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手电光同时射入屋内。

房间不大，是老式的一室户布局。家具东倒西歪，布满蛛网。地面上，灰尘中，赫然有着三个模糊的、人形的空白痕迹——那是尸体被移走后留下的轮廓。而在轮廓的头部位置，灰尘有被紧紧抓握过的凌乱痕迹。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清月皱眉。

“不。”沉希忽然开口，盲眼“望”向房间角落一个倒扣着的破脸盆，“那里。”

寒洲走了过去，用剑鞘轻轻挑开脸盆。

下面，不是碎玉片。

是一小堆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排列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符号。粉末中央，插着三根锈迹斑斑的、长短不一的铁钉。

“引魂钉，聚阴符……”沐言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邪术仪式的残留！他们在用死者的魂魄和怨气‘养’东西！”

他话音刚落，房间内的温度骤然暴跌！

“咯咯咯……”

一阵空洞的、仿佛从墙壁内部传来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充满了痛苦、怨恨和一种扭曲的欢愉。

手电的光束开始剧烈晃动、扭曲，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弄。

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开始缓缓浮现出一个个湿漉漉的、青黑色的手印，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四面八方爬过来！

“装神弄鬼！”清月娇叱一声，「汐月」剑悍然出鞘，水蓝色的剑光如同潮汐般扫向一面墙壁！

剑光掠过，手印消失了一瞬，但立刻又浮现出来，而且更多，更密集！那诡异的笑声也更加响亮、刺耳。

“不是实体，是怨念幻象！但能影响现实！”如梦立刻摇动幻想铃铛，空灵的铃声试图稳定众人的心神，驱散幻听。

然而，铃声一响，异变突生！

房间中央那三个尸体轮廓的位置，灰尘猛地向上扬起！三个半透明的、扭曲痛苦的人影，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们面容模糊，但脸上那极致的恐惧却清晰可辨，正是死去的三人！他们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伸出鬼爪般的手，朝着最近的沐言和清月扑来！

这次，不再是幻象！阴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气息！

“小心！”沐言骇然，想也没想，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金光护身符”朝着扑向自己的鬼影拍去！

金光爆闪！

那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被金光灼烧得一阵扭曲，攻势稍缓，但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狂暴！

清月那边也挥剑斩向鬼影，剑光穿过，鬼影溃散又凝聚，如同附骨之疽！

“物理攻击效果有限！是残留的怨魂被邪术强行拘禁催化了！”沐言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急喊。

“那就斩了这邪术！”寒洲的声音冷冽如冰。

他终于动了。

「清明」剑出鞘的瞬间，清辉暴涨，如同一轮明月在狭小的房间内升起！那无处不在的诡异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陡然一滞！

他没有去管那些扑咬的怨魂，而是剑尖直指地上那个由骨灰和铁钉组成的邪术符号！

一剑刺下！

“破妄！”

清冽的剑光如同九天垂落的瀑布，轰然灌注进那邪术符号之中！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那三个扑咬的怨魂猛地僵住，发出最后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消散。

墙壁上、地上的手印迅速褪去。

诡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房间内恢复了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然而，**寒洲**的脸色却在这一剑之后，陡然变得煞白！他身体晃了晃，以剑拄地才稳住身形。强行催动「清明」剑的破妄之力斩断邪术核心，对他此刻的状态来说负担极重，更重要的是，在剑力触及那邪术符号深处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古老、充满恶意的意志一闪而过！

那意志，与他体内的「它」，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强大、更为完整！

“咳咳……”他捂着胸口，低咳了两声。

“洲哥！"沐言立刻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沉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看”向寒洲，又“看”向地上已经失去所有异状、只剩一堆普通灰烬的符号。

“不止是养玉傀……”她缓缓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在‘搭桥’……用生魂死怨，搭建一个临时通道，呼唤或者连接……某个地方，或者某个‘存在’。”

她的话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老板，你的意思是……”如梦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沉希没有回答，她侧耳，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然后，她猛地“抬”头，“望”向房间外，黑暗的走廊深处。

“来了。”

她只说了两个字。

几乎同时，一阵低沉、缓慢、却沉重无比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咚……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

伴随着脚步声，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冰冷百倍的阴寒煞气，如同潮水般从楼道口汹涌而来！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