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书房。
夜已深,书房内却未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萧玦负手而立的剪影。
他面窗而立,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眸,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品香会上林微澜那看似无心、实则句句机锋的低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圈圈危险的涟漪。
“漕运……象牙盒纹路……漕粮折算算法……”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好一个林微澜!
好一个“偶然翻看杂书”、“听家父提及”!
若在以往,他只会将这归结于小女儿家的巧合或愚蠢。
但结合她近期的种种反常——
春日宴上避开太液池漩涡的敏锐,诗会上维护姜知雪(或者说维护场面)的沉稳,以及今日品香会上那精准到令人心惊的“自言自语”——
这一切,绝不再是巧合。
林家,或者说这个突然变得深不可测的林家大小姐,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仅仅察觉到赵文德账目上的些许不妥,还是……已经窥探到了那更深、更致命的秘密?
那个关于练兵地的秘密,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他所有野心中最危险、也最不容有失的一环。
任何可能威胁到这个秘密的人或事,都必须被彻底掌控,或者……彻底清除。
“玄影。”
萧玦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淡淡开口。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上。”
“去查。”
萧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林瀚近日称病,在府中和户部,到底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重点查他近期接触过的所有书籍、账目,以及……”
“林微澜近一个月来的所有行踪,事无巨细。”
“是。”
玄影应声,身影微微晃动,便要消失。
“等等。”
萧玦叫住他,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那俊美无俦的容颜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审视
“对那位林小姐……不必惊动,只需观察。本王倒要看看,她这出戏,接下来打算怎么唱。”
“属下明白。”
玄影领命,这次彻底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
萧玦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
林微澜……
这个他曾经视若无物、甚至有些厌烦的棋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如此关键的位置。
是她背后有高人指点,还是她一直以来都在伪装?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个女子,都已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尚书千金了。
与此同时,林府,微澜阁。
林微澜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把玩着那支点翠海棠步摇,神情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品香会上与萧玦那短暂的接触,如同在悬崖边行走,至今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她能感觉到,萧玦已经起了疑心,而且是很深的疑心。
这疑心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可能暂时保全林家,也可能随时带来灭顶之灾。
【系统,】
她在心中呼唤
【以萧玦的性格,在产生如此疑心后,最可能采取的行动是什么?】
【分析中……根据目标人物‘萧玦’的性格模型(多疑、谨慎、掌控欲强),其大概率行为模式如下:】
【1. 暗中调查:派遣得力人手,全方位监控宿主及林瀚动向,试图找出确凿证据或背后指使者。优先级:极高。】
【2. 试探与评估:可能在近期通过某种看似合理的场合,对宿主进行进一步试探,以评估威胁等级和可利用价值。优先级:高。】
【3. 风险控制:若确认威胁过大且无法掌控,不排除采取极端清除手段。若认为有利用价值,则会尝试将其纳入控制范围。优先级:中。】
果然……
林微澜心中一沉。
系统的分析与她的判断不谋而合。
现在,林府内外,恐怕已经布满了萧玦的眼睛。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既然萧玦要查,那她就送一些“他想看”的东西给他。
思及此,林微澜铺开纸张,研墨提笔。
她并非要写什么机密,而是开始誊抄一些……极为冷僻、涉及前朝漕运制度和杂项考据的古籍段落。
这些内容艰涩枯燥,与当下漕运实务关联不大,但若被萧玦的人看到,正好可以“印证”她今日在品香会上“偶然翻看杂书”的说法。
她写得极其认真,偶尔还会停下来,装作凝神思考,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下几个零散的、关于“纹路”、“算法”、“旧制”之类的词语,然后又随意地划掉。
她要营造一种假象:
一个因“噩梦”而心生恐惧的官家小姐,试图从故纸堆里寻找蛛丝马迹来验证或安抚自己的不安,但本身并无明确目标和深厚城府。
这既是伪装,也是一种反向的试探。
她要看看,萧玦对她这种“半吊子”的探查,会作何反应。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林府高高的围墙上,一道几乎透明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完美地避开了巡夜家丁的视线。
玄影如同暗夜中的精灵,轻松潜入林府内院,目标直指林瀚的书房和林微澜的闺阁。
他先潜入了林瀚的书房。
书房内整洁异常,显然经过刻意的整理。
他仔细检查了书案、书架、甚至地板和墙壁,并未发现任何与漕运或敏感事务相关的文书。
只有一些普通的公务卷宗和几本闲书,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位称病官员的书房。
玄影微微蹙眉,并未停留太久,转而悄无声息地靠近微澜阁。
闺阁内还亮着灯。
他如同一片羽毛,落在窗外一株高大的海棠树上,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林微澜并未安寝,而是坐在灯下,伏案书写着什么。
她神情专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看起来就像个用功的学子。
玄影目光锐利,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竟是些晦涩难懂的前朝漕运律例摘抄。
而一旁的草稿纸上,那些零散的词语,更是让他心中一动。
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林微澜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呼吸频率。
以他顶尖暗卫的洞察力,竟未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习武之人的气息或深藏不露的城府,只有一种沉浸于书卷中的专注,以及……
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因思虑过甚而产生的疲惫与忧虑。
这与主上怀疑的“背后有高人”或“深藏不露”的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玄影在树上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到林微澜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吹熄灯火上床安歇,闺阁内再无任何异动,他才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回去向萧玦复命。
宸王府书房,烛火重新燃起。
萧玦听着玄影毫无感情色彩的汇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故纸堆?前朝漕运律例?零散词语?”
他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如此说来,我们这位林小姐,倒真是个‘勤学好问’之人?”
玄影低头:
“属下观察良久,未见其与外界接触,亦未察觉其有武功或异常之处。”
“其行为举止,更似……因某种缘由而心生惶恐,试图从书中寻求答案或慰藉。”
“惶恐?慰藉?”
萧玦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冰冷的意味
“是因为那个‘噩梦’,还是因为……察觉到了真正的危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玄影的调查结果,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对林微澜更加感兴趣了。
如果她是在伪装,那这伪装未免太过精妙,连玄影都骗过了。
如果她不是伪装,那一个深闺少女,又是如何精准地捕捉到那些连朝中老吏都未必能发现的关窍?
无论是哪种可能,林微澜这个名字,都已经正式进入了他的棋局。
“继续盯着。”
萧玦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另外,给赵文德递个话,让他最近收敛些,账目做得再干净点。若有丝毫差池……”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是。”
玄影领命消失。
萧玦独自站在窗前,月光将他身影拉长。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开始自行移动。
林微澜,你这颗意外活跃起来的棋子,最终会成为我的助力,还是必须拔除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