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里的犬温与旧岁

夏末的风裹着空调的凉意漫进客厅时，雷淞然正把法斗犬“阿黄”抱在臂弯里。狗脑袋搭在他的肩窝，吐着粉色的舌头，湿软的鼻息蹭得他颈侧发痒，而他架着眼镜的眼，正落在茶几上的旧相册——封面露着半角游园会的照片，棕绒狗耳帽的圆眼睛还亮得像糖。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狗抢沙发。”虞卿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指尖碰了碰“阿黄”的耳朵，“这狗跟当年你扮的‘小狗阿黄’一样，都爱往人怀里钻。”

雷淞然低笑出声，把“阿黄”往怀里拢了拢，犬毛蹭着他的灰T恤，软得像当年的棕绒帽：“念念说这狗跟我有缘，特意从同学家抱回来的，说‘爸爸当年是小狗，现在要养真小狗’。”

提起念念，虞卿的指尖顿了顿。西瓜的甜香漫在客厅里，她坐在沙发旁的竹椅上，拿起相册翻到最末页——是念念上大学前拍的照片，姑娘站在茉莉树下，笑起来像当年游园会时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舒展的稳。“这孩子，连养狗都要跟你当年的‘小狗阿黄’挂钩。”她把西瓜递到雷淞然嘴边，“还记得当年在法租界，你连碰只猫都怕惊着暗袋里的情报，现在倒好，抱着狗跟抱着宝贝似的。”

雷淞然咬了口西瓜，清甜的汁裹着夏意漫开，他低头看着“阿黄”耷拉的耳朵，忽然想起1937年的暗巷——雨裹着枪火味，他攥着勃朗宁的手冷得像冰，而此刻，臂弯里的犬温裹着软毛，连空调的风都浸着甜。“当年哪敢想，”他指尖划过“阿黄”的背，“能有个客厅，抱着狗吃西瓜，不用藏情报，不用躲追查。”

正说着，“阿黄”忽然挣开他的臂弯，跳到地上叼起个布偶——是当年用棕绒牛角服布料做的“糖糖”，耳朵已经磨得泛白，却还沾着当年的甜香。雷淞然弯腰把布偶捡起来，犬牙印留在棕绒上，像把岁月的软都刻在了上面：“这布偶是念念小时候的宝贝，现在倒成了阿黄的玩具。”

虞卿看着他把布偶擦干净，放在茶几的相册旁，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个旧布包——是当年玄色长衫拆下来的暗袋布料，缝成了小荷包，里面装着那根浅蓝丝线。“你看，”她把荷包放在布偶旁，“当年藏情报的布料，现在装着我们的线，连狗都不咬它，像知道这是宝贝似的。”

雷淞然把荷包拿在手里，布料的粗粝蹭着掌心，忽然想起1938年的货轮舱房——油灯的光裹着柴油味，虞卿蹲在木箱旁，给他的长衫缝暗纹，指尖抖得连针都拿不稳。而此刻，她坐在竹椅上，头发泛着银白的绒，指尖还能熟练地给“阿黄”系牵引绳，岁月把当年的慌，都揉成了此刻的稳。

“晚上煮点绿豆汤吧，天热。”虞卿起身去厨房，“当年在货轮上，你说等靠岸了要天天喝绿豆汤，现在倒是喝得忘了当年的苦。”

雷淞然抱着“阿黄”跟过去，犬毛蹭着厨房的瓷砖，凉得像当年暗巷的石板。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虞卿往锅里放绿豆，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她的发顶，像当年馄饨摊的热汤光：“当年的苦是为了现在的甜，要是忘了苦，甜就没那么香了。”

“阿黄”忽然叫了两声，叼着“糖糖”布偶蹭虞卿的腿，惹得她笑着弯腰揉它的头。雷淞然看着这画面，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玄色长衫里的枪火、暗巷里的雨、渡江上的雾，都成了衬着甜的旧底色——此刻臂弯里的犬温、茶几上的相册、锅里的绿豆香，才是此生最软的归处。

傍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裹着茉莉的香。雷淞然把绿豆汤端上桌，“阿黄”趴在他脚边，布偶枕在犬爪旁，相册与荷包静静躺在茶几上，浅蓝丝线的光，在夏末的暖里泛着细弱的柔。虞卿坐在他对面，勺碰碗的轻响裹着甜香，像把这一世的颠沛与安稳，都盛在了这碗绿豆汤里。

“等念念放假回来，带她去巷口买条头糕。”雷淞然舀了勺汤，“当年在码头没吃着的，现在要吃够。”

虞卿笑着点头，指尖碰着他的手背，暖得像当年馄饨摊的瓷碗。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路灯的光淌进客厅，裹着“阿黄”的犬毛，像把这岁月里的犬温、旧纹、甜与柔，都缝成了不会消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