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铺的缝纫机声“哒哒”地撞在墙面上,雷淞然把礼帽放在裁布案上时,虞卿正捏着枚银质顶针,指尖还沾着浆糊的黏意。
王老板已经把铺门落了锁,昏黄的煤油灯悬在梁上,把礼帽的黑呢面料照出绒绒的光。雷淞然指尖划过帽檐内侧的蓝丝线——那道针脚歪扭的绣痕,此刻正贴着张叠得极小的油纸,是他方才在暗巷里,趁着枪响塞进帽衬里的情报。
“这线松了。”虞卿忽然伸手,指尖勾住那缕浅蓝丝线,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得重新缝。”
她没提情报的事,只是从竹篮里摸出剪刀,轻轻挑开那道松脱的针脚。煤油灯的光落在她的指节上,顶针的银面映着她的眼,像把碎星嵌在掌心里。雷淞然看着她低头的模样,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也是这样,趁他在公寓的藤椅上睡熟,偷偷用旗袍滚边绣这道线——当时她的指尖还在抖,针脚歪得像暗巷的路。
“情报写在油纸里,”他低声说,指尖按在礼帽的衬里上,“是明晚码头的船期,用的是你教我的密码。”
虞卿的剪子顿了顿。她把那缕蓝丝线缠在指上,忽然抬头笑:“雷先生的密码写得太丑,得我重新誊一遍,才不会被王老板笑话。”
她从衣襟里摸出支炭笔,是今早从百乐门的化妆间顺来的。雷淞然看着她把油纸展开,炭笔在上面划出道道细痕——她的字是软的,像她的人,却藏着刀一样的准头。礼帽的衬里被她轻轻掀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勃朗宁,枪柄上还沾着他方才在暗巷里蹭的灰。
“这枪也该擦了。”她把炭笔放下,指尖碰了碰枪柄,“上次你用它打梅机关的人,枪膛里还留着颗弹壳。”
雷淞然忽然攥住她的手。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裁布案上,叠成一团暖绒绒的暗。他看见她指节上的薄茧,是摸枪和拿针磨出来的,像把这租界的枪火与针线,都裹进了这双手里。
“缝完这道线,我们就走。”他说,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王老板会把情报转出去,明晚的船,我们一起走。”
虞卿没说话,只是把那缕蓝丝线重新穿进针孔里。她的指尖已经不抖了,针脚缝得又密又稳,像把这暗巷的枪响、礼帽的余温、两个人的余生,都缝进了这道浅蓝的线里。雷淞然看着她低头的模样,忽然听见缝纫机的“哒哒”声停了——王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铺子里只剩下煤油灯的光,和两人的呼吸声。
“好了。”虞卿把最后一针缝完,指尖擦过那道新绣的线,“这线比上次紧,不会再松了。”
她把礼帽递给他,帽檐的蓝丝线亮得像浅蓝的星。雷淞然把礼帽扣在头上,忽然低头,唇擦过她的额角:“以后这帽檐的线,都由你缝。”
虞卿的耳尖红了。她把炭笔重新塞回衣襟里,忽然听见铺外传来夜巡警察的哨声,混着梧桐叶落地的脆响。雷淞然攥住她的手腕,把礼帽往她头上一按,帽檐刚好遮住她的眉眼:“走了,明晚的船,可不能误了。”
成衣铺的门被轻轻推开,夜风吹进来,裹着煤烟味与月光。虞卿戴着他的礼帽,跟着他往暗巷的深处走——礼帽的檐边扫过她的发顶,那道浅蓝丝线贴着她的额角,像把这礼帽里的情报、针脚、余生的暖,都缝进了这租界的夜色里。
后来很多年,雷淞然再摸到这道浅蓝丝线,都会想起成衣铺的煤油灯——那光暖得像她的手,把这礼帽里的枪火与针线,都酿成了岁月里,藏不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