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七分,404的灯管早就熄了,只剩阳台外路灯透进来的一抹橘黄,斜斜切在地板中央,像一道楚河汉界。
季珩背抵门,心跳声大得自己都嫌吵。后颈那片枫叶胎记还烫着——十秒前,谢归砚的唇就落在那里,轻得像雪片,却一路烧进血液里。
“你……”他嗓音发干,刚要开口,雪原松的味道却倏地收了,对方退后半步,声音低而稳:“奖励结束,晚安。”
说完,谢归砚转身爬回上铺,床梯“吱呀”一声,像把某种暧昧又硬生生掐断。
季珩愣在黑暗里,舌尖抵着虎牙,半晌才笑出一声:“操……”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指腹碰到一层细小齿痕——没破皮,却肿了,像被盖章。
烈酒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地飘了一点,又很快被主人粗暴地摁回去。
上铺传来翻书声,沙沙,一页,又一页。
季珩仰头,只能看见床帘底端漏出的微光,冷白,像雪夜手电。
“喂,”他压低嗓子,“半夜看书,学霸的仪式感”
上头安静两秒,谢归砚的声音带着鼻音:“嗯,明天月考。”
季珩踢了踢床梯,铁架晃得吱嘎:“月考又不是高考,至于这么卷?”
“至于。”翻书声停,谢归砚补了一句,“某人上周物理小测61,再滑就掉D班了。”
被戳到痛处,季珩嗤笑,转身爬回自己床,把被子拉到头顶,声音闷得发狠:“行,你考你的满分,我睡我的觉,互不相干。”
被窝里,烈酒味悄悄逸散,像独自舔伤口的兽。
上铺的灯“啪”地关了,雪原松味道淡淡飘下,却没再靠近。
这是冷战的第一夜,谁也没说“晚安”。
次日早读,七班教室出现奇观——
最后一排,两张桌子中间多出一道三指宽的缝隙,像被尺子量过。
一本倒扣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横亘其间,书脊朝外,白纸黑字,宛如柏林墙。
李帆进门时“卧槽”一声,差点撞翻垃圾桶:“你俩昨晚打架了?”
季珩瘫在椅背,耳机音量开到最大,鼓点震得桌面微颤。他眼皮都没抬,只把长腿往外一伸,椅子“呲啦”后退,缝隙瞬间拉到五指。
对面,谢归砚坐姿笔直,正写英语范文,笔尖行云流水,连停顿都精准到0.5秒一行。
雪原松的信息素安静得像被冷藏,半点没越界。
早读铃结束,英语课代表来收作文本。谢归砚递上,季珩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龙飞凤舞三行字,末尾还画了个翻白眼的笑脸。
课代表怯怯:“珩、珩哥,你这算交了吗?”
“算。”季珩咬开牛奶吸管,声音含糊,“老师不是说了,写满三句即合格。”
谢归砚侧目,目光在那张纸停留半秒,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终究没开口。
牛奶盒被捏扁,“咚”地一声,精准入筐——砸倒了三本《五三》。
全班屏息,以为学霸会发难。
谢归砚只是弯腰,把书捡起,拍灰,码齐,放回桌角,动作斯文得像在实验室擦试管。
全程无声,却比骂战更渗人。
李帆小声:“我艹,这就是传说中的‘静音吵架’?”
冷战升级在午饭。
食堂人潮汹涌,Omega专窗前排起长队。季珩插兜站在外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地,像在数拍子。
往常谢归砚会替他排队——刷卡、端盘、拿一次性筷子,连吸管都插好递到手心。
今天没有。
雪原松的气味在东南角一闪,随即消失。季珩抬眼,只看见谢归砚端着餐盘,背脊笔直地汇入西北角Alpha就餐区——那里空位多,离Omega专窗最远。
“行。”季珩低笑,转身拐进麻辣香锅窗口,指节敲玻璃,“加辣,加麻,再加一勺魔鬼椒。”
十分钟后,他端着通红一片的餐盘,坐回老位置——靠窗第六桌,两人常坐的地方。
对面空荡,雪原松缺席,烈酒味孤零零地飘。
筷子刚伸,呛鼻辣味冲上天灵盖,季珩咳得眼尾发红,胃却像被重新撕开,一抽一抽地疼。
他盯着对面空椅,忽然没了胃口。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道软软的声音。
季珩抬眼,是个扎丸子头的Omega女生,端着番茄小面,脸颊被热气蒸得通红。
他舌尖抵了抵虎牙,刚想说“有人”,背后却传来熟悉脚步——
雪原松气味擦肩而过,谢归砚端着餐盘,停在桌边,目光落在女生脸上,礼貌颔首:“抱歉,这里有人。”
女生愣了愣,连忙道歉走开。
季珩嗤笑,筷子尖戳着碗里辣椒:“学霸不是去西北角?回来干嘛。”
谢归砚把餐盘放到对面,声音平静:“拿错筷子,回来换。”
他转身就走,烈酒味却忽然暴涨,像被点燃的汽油。季珩猛地起身,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尖啸:“谢归砚!”
食堂一瞬安静,数百双眼睛齐刷刷转来。
谢归砚停步,回头,目光落在季珩按桌的手背——那里青筋微跳,指节泛白。
“有事?”声音低而冷。
季珩喉结滚动,半晌憋出一句:“……筷子我也有。”
谢归砚垂眼,没再说话,只把手里一次性筷子折成两截,丢进回收桶,转身离开。
背影挺拔,像一株不为风雪所动的雪松。
烈酒味骤然消散,季珩坐回椅子,盯着对面再次空出的位置,忽然觉得辣椒没那么呛了,胃却更疼。
物理小测发卷,季珩58,红色分数旁,谢归砚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错题已圈,晚自习讲?】
字迹冷峻,像雪夜路灯。
季珩盯着那行字,忽然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桌洞。
晚自习铃响,他拎着外套去了天台。
夜风猎猎,吹得校服鼓起。烈酒味被风吹散,又固执地绕回来,像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身后铁门“吱呀”一声,雪原松气味顺着冷风罩下。谢归砚端着一杯热牛奶,杯壁凝着细密水珠,递到他面前。
“让开。”季珩嗓子发哑。
谢归砚没动,只伸手,把牛奶塞进他掌心,温度滚烫,却奇异地安抚胃囊。
“错题不讲可以。”声音散在风里,低而稳,“胃药必须吃。”
季珩低头,看见对方另一只手拎着药袋,透明塑料袋里,是他惯用的止痛胶囊、胃悬液,还有一盒新买的热可可味抑制剂。
雪原松味道靠近,像雪夜篝火,一寸寸烘烤烈酒里的冰碴。
季珩忽然开口,声音闷在风里:“谢归砚,你什么意思?”
“嗯?”
“先撩的是我,喊停的也是我,你凭什么——”他喉结滚动,尾音被风吹得破碎,“——凭什么说收就收?”
谢归砚垂眼,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声音低哑:“因为你在生气。”
“我生气你就远?”季珩嗤笑,眼眶被风吹得发红,“学霸的逻辑真感人。”
谢归砚抬眼,瞳孔在夜色里浓得化不开:“我在等你消气。”
“那我要是一直不消呢?”
“那就一直等。”
风忽然停了。
烈酒味与雪原松在黑暗里无声相撞,谁也没吞掉谁,却奇异地拧成一股绳,把两人牢牢系在同一处。
季珩低头,喝了一口牛奶,甜味混着药味,一路暖到胃囊。他声音闷在杯口,含混不清:“……明天月考,物理错题讲不讲?”
谢归砚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讲。”
“那回教室。”季珩把空盒捏扁,转身往铁门走,背对他挥挥手,“愣着干嘛,雪原松先生?”
晚自习下课,404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里,两张桌子中间的《五三》被抽走,缝隙合拢,发出轻轻“咔哒”,像柏林墙倒塌。
上铺,雪原松味道淡淡飘下,带着一句极轻的“晚安”。
下铺,烈酒味回笼,却不再尖锐,像被雪原温柔覆盖的篝火。
冷战结束在第二夜,谁也没说对不起。
但季珩知道,牛奶杯壁还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谢归砚也知道,后颈那片枫叶,再也不会被第三个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