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站在门口,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拎着校服外套,指节被布料勒得发白,舌尖抵着虎牙,半晌低低“啧”了一声。
晚自习下课铃刚打过,走廊灯管滋啦闪两下,像垂死挣扎的飞蛾。人声、脚步声、信息素味道混杂,空气稠得化不开。
谢归砚在他身后半步,背脊笔直,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冷刃。两人中间隔了半臂距离,却谁也没先开口。
雪原松的气味漫过来,清正、凛冽,像深夜山巅覆雪的松针,把周遭汗味、辣条味、廉价Alpha古龙水味一并压下。
季珩喉结动了动。
他讨厌Alpha的气味,更讨厌Alpha用信息素压人。
可谢归砚没刻意释放,3S级信息素只是安静存在,像天然结界,把拥挤走廊劈出一方真空。
“进去。”季珩终于抬手,门卡贴在感应区,“滴——”一声,锁舌弹开。
404内部比想象干净,瓷砖拖得发亮,阳台门半敞,夜风卷着桂花香溜进来。
左右各一张上床下桌,靠门空着,靠窗那侧已经摆上东西:深蓝床帘、一排整齐书架、桌角插着小型空气净化器,指示灯幽绿。
季珩扫一眼,就明白哪张床属于谁。他把外套随手扔在空椅背,抬脚踹了踹床梯,铁架晃两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谢大学霸,”他嗓音哑,带着夜风凉的调子,“睡相好吗?别半夜翻身把我砸死。”
谢归砚把书包放在椅背,指尖勾出拉链,语气淡淡:“我睡相还行,倒是你——”
他目光落在季珩右手腕——那里有道新鲜擦伤,血线已经结痂,边缘红肿,像一条细小的黑蛇。
“——最好别再打架,寝室床梯不结实。”
季珩笑出一声气音,眼尾上扬,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心疼啊?”
谢归砚没接茬,只弯腰从书包侧袋拿出创可贴,撕了包装,走近一步。
雪原松气味骤然逼近,像雪崩兜头落下。季珩后颈腺体无意识绷紧,皮肤泛起细密战栗。
他下意识后退,腰抵到桌沿,退无可退。
“别动。”谢归砚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稳。
创可贴贴上,指尖在边缘轻轻压平,温度滚烫。
季珩呼吸停半拍,随即嗤笑,抬手挥了挥,像赶一只无关痛痒的蚊子:“谢了,乖学生。”
雪原松味道倏然远离,谢归砚退回安全距离,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出于同桌人道主义。
季珩低头,看见创可贴是深蓝底色,中间印着一颗小小白色星星,像雪夜唯一的光。
他舌尖抵着齿根,把椅子拖得震天响,坐下,弯腰脱鞋,动作又狠又糙。
鞋跟砸地,“砰”一声,像某种宣战。
谢归砚没再看他,只抬手把窗帘拉起,金属环摩擦,哗啦。
夜灯亮起,冷白灯管把两人影子投在墙上,一左一右,中间隔着窄窄过道,像楚河汉界。
——
23:40,熄灯号响。
黑暗瞬间淹没寝室,只剩空调指示灯苟延残喘。
季珩仰面躺在下铺,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把玩一枚银色打火机,“啪嗒”掀开,火苗窜起,映亮他睫毛,又瞬间熄灭。
空气里烈酒信息素被抑制剂强行压成一线,却仍在暗处翻涌,像被锁链拴住的兽。
上铺传来极轻翻动声,床单摩擦,雪原松气味淡淡飘下,像冷雾。
季珩用舌尖顶了顶腮,压低嗓音:“谢归砚,你睡了吗?”
上头安静两秒,传来一声“嗯”,闷在枕间,像雪粒滚过木板。
季珩挑眉:“顶级Alpha的睡眠这么浅?”
“不是。”谢归砚声音低哑,带着一点鼻音,“你信息素……有点躁。”
季珩手指一顿,打火机“咔”地合上。
“抱歉。”他咧嘴,毫无诚意,“抑制剂过期,将就。”
黑暗里,上铺传来极轻叹息,像松针坠落。
下一秒,雪原松味道骤然浓了一丝——并非压迫,更像安抚,冷冽里裹着柔软,像雪夜深处燃起的篝火。
季珩瞳孔微缩。
他第一次被Alpha的信息素包裹,却没有产生生理性战栗。
烈酒与雪松在黑暗里无声碰撞,谁也没吞掉谁,反而像两条冰火交缠的螺旋,缓缓沉降。
季珩喉结滚动,半晌骂了句“操”,翻身把脸埋进枕头。
“谢归砚。”他声音闷得模糊,“别随便对别人放信息素,会出事。”
上头安静很久,久到季珩以为人睡着了,才飘下一句极轻的回答——
“你不是别人。”
声音像雪落无声,却在耳膜里炸出白茫。
季珩呼吸停住,心脏在胸腔里猛地踹了一脚肋骨。
他把枕头压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堵住突然加快的心跳。
——
凌晨一点,空调突然罢工。
“嘀——”一声,风口合上,寝室瞬间变成蒸笼。
季珩热得烦躁,掀被坐起,赤脚踩地,地板滚烫。
他抬手抹了把后颈,摸到一层薄汗,抑制剂随汗液蒸发,信息素开始不稳,烈酒味冲破屏障,辛辣在空气里炸开。
上铺传来极轻响动,谢归砚翻身下床,落地无声。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给他侧脸勾出银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
他只穿黑色短袖,小臂线条流畅,腕骨突出,像冷白刀锋。
“抑制剂在哪?”他问,声音压得低。
季珩舔了舔干裂唇角,朝桌角扬下巴:“抽屉,第三格。”
谢归砚弯腰,动作利落,拆开一次性注射器,掰开安瓿瓶,吸药,弹针,排气。
冷白液体在月光下泛幽蓝。
季珩靠在床梯,汗湿额发黏在眉骨,呼吸灼热:“我自己来。”
谢归砚没理,走近一步,指尖按住他肩,声音低却不容拒绝:“别动。”
针头刺入颈侧静脉,冰凉药液推入,烈酒躁动瞬间被按下暂停键。
季珩低喘一声,手指无意识攥住对方短袖下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雪原松气味贴得很近,像把人整个裹进雪窟,却奇异地安抚。
注射完,谢归砚拔出针头,用棉球压了两秒,顺手把废弃安瓿收进密封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在实验室做惯千百遍。
季珩背靠墙,汗顺着下颌滴到锁骨,滑进衣领。
“谢归砚。”他嗓音哑得不成样,“你对所有同桌都这么贴心?”
对方把垃圾袋系紧,背对他,声音散在黑暗里:“不是。”
“只对烈酒味过敏。”
季珩愣半秒,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带着药后疲惫。
“行,那以后……”他抬手,用汗湿指尖碰了碰对方腕骨,“多多指教,谢归砚。”
——
空调重新启动的“嘀”声响起时,季珩已经睡着。
谢归砚站在床边,低头看自己被攥皱的衣角,指尖缓慢抚平。
月光下移,落在季珩后颈——那里有一枚淡色胎记,形状像一片不规则枫叶,被汗湿发梢半遮半掩。
雪原松气味无声落下,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雪,轻轻覆盖那枚枫叶。
谢归砚抬手,把窗帘拉得更严,转身回上铺。
黑暗重归寂静。
烈酒与雪松各自收敛,却在空气里留下极淡交集,像两条河流,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汇成一条暗涌的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