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沉降,露出大明殿狰狞的残骸。碎木断石之间,唯有祭台前那个玄色身影依旧挺直如松。
广场上炸开了锅——
惊恐的抽气声、急切的议论声、难以置信的质问声混杂成一片汹涌的噪音,所有目光都死死地钉在玱玹的背影上——
那背影沉默地承受着所有惊疑、惋惜,或许还有暗中的快意。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抹粉色的身影动了。
辰荣馨悦甚至没等父亲辰荣熠伸手阻拦——或许他此刻也因震惊而反应慢了半拍。
她提起裙摆,几乎是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决地,穿过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下意识为她让开缝隙的人群。
赤水丰隆在身后低呼:
赤水丰隆馨悦!不可!
她听见了,但没有回头。
她的眼中只有祭台前那个骤然孤立的背影。
方才的巨响与眼前的废墟带来灭顶般的恐慌,但此刻驱使她的,是一种更本能、更灼热的东西——
她看见了他挺直的脊背下,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细微的颤抖;她看见了他垂在身侧、紧握到指节青白的手。
他正从万众瞩目的云端,坠入深渊。
而她,不能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细碎的沙砾硌在丝履下,烟尘沾染了裙角。
在无数道骤然汇聚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抹粉色坚定地停在了玱玹身侧,仅半步之遥。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此刻混杂了尘灰的冷冽气息。
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辰荣馨悦玱玹,你…你别怕……
她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烟霞粉的衣袖,在那片灰败的尘埃与无数审视的目光中,悄然为他隔开了一小片无声的、带着暖意的空间。
这个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更惊世骇俗。
女眷擅离队列,于如此重大变故、王命未至之时,公然站到正处风口浪尖、罪责未明的王孙身侧——这几乎是将辰荣氏也一同拉入了这旋涡的中心。
辰荣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甚至闪过一丝怒意。
赤水丰隆攥紧了拳,目光复杂地望着妹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玱玹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他没有转头,但眼角余光里,那片突兀的、与周遭灰暗格格不入的粉色,灼热得无法忽视。
鼻尖萦绕的不再只是尘土与废墟的颓败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来自她身上的温软甜香。
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时刻,在他自己都仿佛被冰封的时刻,竟是这抹最柔软的颜色,最不计后果地,贴近了他。
馨悦…她…她不该这么莽撞的……
胸腔内某种坚硬的东西,被这抹暖色烫了一下。
赤水丰隆已疾步上前,一把攥住妹妹的手腕,低斥道:
赤水丰隆馨悦!休要胡闹!回来!
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辰荣熠也终于从最初的震骇中恢复了镇定,他并未立刻上前拉扯女儿,而是向前踱了两步,先扫过女儿倔强的侧脸,再沉沉落在玱玹那沉默如磐石的背影上,最后环视周围神色各异的人群。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惯有的、令人心悸的平稳:
“小女目睹剧变,惊吓过度,言行失据,让诸位见笑了。”
这话是对众人说的,既是解释,也是盖棺定论。
他随即转向馨悦,语气加重,是不容违逆的命令:“馨悦,过来。此间事,非你该置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辰荣馨悦身上——
馨悦脸色微微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灼热的冲动开始褪去,代之以一种后知后觉的惶惑和沉重。
就在她睫毛颤动,指尖发凉,几乎要被那压力推着后退时——
一直沉默如雕塑的玱玹,动了。
他并非转向她,也并未看向辰荣熠或任何人。
他只是微微抬起眼帘,目光投向那片狰狞的废墟,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淡漠,却足以让近处几人听清的声音开了口:
西炎玱玹辰荣小姐心慈。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西炎玱玹可惜,玱玹无能,累及祭典,惊扰诸位。此刻确非…叙话之时。
他没有接受她的慰藉,也没有责备她的冒失,只是用一句话将她又推回了原本的距离。既全了场面上的礼节,又划清了界限。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理会身后,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扬声对着尚未从混乱中完全组织起来的属官和匠作监方向。
西炎玱玹封锁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查结构倾塌源头,清点伤亡,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