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的话,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厉承晏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对生死,对这次重生的所有认知。
“我……已经死了?”
“十年前……第一个循环?”
厉承晏重复着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试图从苏眠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者谎言的痕迹,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不是在故作惊人之语,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对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的事实。
“这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是理智在负隅顽抗,“如果你死了,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幽灵吗?”
苏眠微微偏头,晨光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她甚至弯了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可以这么理解。一个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的,比较固执的幽灵。”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沙发扶手上放着的一个普通马克杯,动作真实而自然。“看,我有实体,会呼吸,会喝水。在物理层面上,我和活人没有区别。但在‘时间’的判定里,在2013年10月23日下午4点17分,我的生命信号就已经终止了。”
2013年10月23日,下午4点17分。
正是前世法医报告上,推断出的苏眠的大致死亡时间。
厉承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窒息感扑面而来。她连具体时间都知道!
“那……循环是怎么回事?”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目光死死锁住她,“你说的‘第一个循环’,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止我一个人……”
“不止你一个人。”苏眠肯定了他的猜测,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厉承晏,看看你的左手腕。”
厉承晏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左手。
就在他手腕内侧,一个极其细微,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印记,不知何时悄然浮现。那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极其古朴、繁复的环形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时沙漏的简化符号,泛着一种几乎看不见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什么?”他用力擦拭,但那印记仿佛长在了皮肤之下,纹丝不动。
“循环刻印。”苏眠的声音传来,“或者说,是‘观测者’的标记,也是你的……次数限制。”
“次数限制?”
“嗯。”苏眠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海平面,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每一次你失败,循环重启,这个刻印就会清晰一分。当它完全凝实,变得如同烙印……”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声的寒意已经弥漫开来。
那意味着彻底的终结。
厉承晏盯着手腕上那个诡异的符号,重生的狂喜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冰窖的寒冷。这不是恩赐,这是一个带着倒计时的诅咒。
“你也有这个?”他哑声问。
苏眠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我的‘标记’,不在这里。”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现在,告诉我,厉承晏。这是你的第几次循环?”
“第一次!”厉承晏几乎是立刻回答,带着一种被困在绝境中人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我死在你的葬礼上,然后醒来,就回到了这里!我之前从未经历过!”
“葬礼……”苏眠轻声重复了一遍,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厉承晏以为是错觉。“所以,在你的时间线里,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你现在,是来救我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感动,也没有嘲讽,只是在确认一个流程。
这种态度让厉承晏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和无力。“是!我是来救你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打破这个循环,让你活下来?”
苏眠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问道:“在你醒来之后,除了给我打电话,强行赶来,你还做了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
厉承晏努力回想:“没有……我取消了所有行程,直接开车过来……”他猛地顿住,想起了林特助那惊愕的脸,以及路上似乎有几辆行为异常、试图别停他的车,但都被他疯狂的车速甩掉了。“……路上好像有车跟着我,但我不能确定。”
苏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磐石’的人动作这么快?”
“磐石?”厉承晏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那是什么?一个公司?他们和你的死有关?”
苏眠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回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手机,纤细的手指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递到厉承晏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加密的邮件界面,最新一封邮件的发件人署名是——“Aether”。
邮件内容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观测者已入场。锚点扰动加剧。‘磐石’监测到异常波动,已采取干预行动。小心。」
发送时间,赫然是他重生醒来的那个上午!
厉承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Aether?观测者?锚点?磐石干预?
这些陌生的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隐藏在正常世界之下的暗流。而他,所谓的重生者,在踏入这个时间点的瞬间,就已经被这些暗流所包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苏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不是来玩猜谜游戏的!”
面对他的强势,苏眠依旧平静。她收回手机,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无奈:“告诉你一切?厉承晏,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个更大的谜团里,微不足道的一角。”
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每一次循环……不,更准确地说,是从‘死亡’的那一刻起,我的存在就被固定在了这个七天的时间锚点里。关于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关于循环之外的真实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我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只是在这个七天里,不断重复、又因你的到来而开始产生变量的事件。”
她看向他,眼神坦诚得令人心慌:“我知道有人想杀我,知道我的死并非意外,知道‘磐石’集团在暗中活动,知道我在进行一项名为‘时间锚点’的研究,而我的死很可能与此有关。但我不知道杀手具体是谁,不知道‘磐石’的首脑是谁,更不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厉承晏怔住了。他本以为找到苏眠就能得到答案,却没想到,她同样是迷失在时间迷宫里的囚徒,甚至可能比他更加绝望。
“所以……你也不知道破局的方法?”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知道理论上的可能。”苏眠的声音很轻,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时间锚点’理论认为,当足够强大的‘观测者意志’与‘锚点本身’产生共振,或许能撬动固定的时间线,创造出一个新的、不被原定命运束缚的‘可能性分支’。”
她看着厉承晏,目光深邃:“你,厉承晏,就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最强的‘观测者变量’。而你手腕上的刻印,就是你能撬动时间的……次数。”
厉承晏低头,再次看向那个冰冷的环形刻印。它不再只是一个标记,而是变成了沉重的责任,和……最后的希望。
“观测者意志……与锚点本身共振……”他咀嚼着这句话,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锚点本身’,就是你,对吗?”
苏眠默认了。
“那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苏眠摇了摇头,“或许是找到我死亡的真正原因并彻底解决它,或许是改变某个足以影响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关键节点……这需要你去尝试,去试错。用你的‘次数’,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用次数去赌。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他向最终的消亡更近一步。
厉承晏沉默了。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诉说着自己死亡和困境的女孩,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掩盖的疲惫与孤独,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滔天的怒意,从他心底升起。
无论对手是命运,是那个该死的“磐石”,还是什么狗屁的时间规则,他都绝不会放手!
“好。”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褪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厉氏总裁,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清晰。
“那就试错。”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既然这是唯一的路,我就走到黑。”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苏眠的通讯录界面。他手指快速操作,在苏眠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号码——那个属于“厉承晏”的号码,拖入了黑名单。
“你这是……”苏眠不解。
“在我的‘上一次’,我们关系恶劣,你绝不会听信我的话,甚至厌恶我的干涉。”厉承晏收起手机,眼神冰冷而锐利,“那么这一次,就让那个‘愚蠢、冷漠、亲手推开你的厉承晏’彻底消失。”
他看向她,目光深沉如海:“从现在起,我不再是那个让你抗拒的‘厉承晏’。我是一个……来自未来,为你而来的‘同行者’。”
苏眠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他为了靠近她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放逐,她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开口:“即使每一次尝试,都可能让你更接近彻底的消失?”
“即使如此。”厉承晏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这时,厉承晏手腕上的那个环形刻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灼热感。
他闷哼一声,猛地捂住手腕。
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不止一辆!刺耳的刹车声在小屋外响起,打破了清晨海岸的宁静。
苏眠脸色微变,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三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呈包围之势,停在了小屋院外。车门打开,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的男人迅速下车,目光冷峻地锁定了这栋小屋。
为首的一人,抬起了手,手中似乎握着某种非致命的武器,枪口闪烁着不祥的蓝色电光。
“他们找到这里了。”苏眠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快了几分,“是‘磐石’的外勤行动组。”
厉承晏强忍着手腕的灼痛,站到苏眠身边,看着外面那些明显来者不善的人,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和危险。
他刚刚重生,刚刚找到苏眠,刚刚得知这绝望的循环真相,“磐石”的人就如此精准地找上了门?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的第一次循环,拯救行动甚至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然面临着被强行终结的危机。
厉承晏将苏眠轻轻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在了她和窗户之间。他盯着外面那些逼近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正好。”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苏眠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就拿他们,作为我第一次‘试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