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杨戬终于醒来。

身下是柔软的云榻，鼻尖萦绕着似曾相识的清冽冷香。他心脏猛地一跳，倏然睁眼。

这里是……广寒宫。

他撑起身，环视四周。月华如水，桂影婆娑，殿内清寂无声。不是梦。

脚步声轻轻响起。他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月白身影正向他走来。

“别动，”嫦娥已来到榻边，单膝跪地，伸手虚按在他肩头，“你伤得很重。”

杨戬怔怔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声音有些发干：“仙子……又救了杨戬？”

嫦娥轻轻点头，眸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似有一丝叹息：“你是个善良的人。若你就这样被弱水击中而死，弱水……也会伤心的。”

杨戬指尖微蜷。

“所以，”他听见自己问，声音低了下去，“仙子救在下，只是因为这个？”

话出口，心头便掠过一丝自嘲。他在期待什么？他杨戬是什么人，也配奢望能入月宫仙子的眼，得她另眼相待么？

嫦娥却似乎没察觉他话里的细微波澜，只抬眼望向虚空，语气沉静：“你想保护的人已经复活了。但人间的浩劫，也开始了。”

杨戬垂眸。

“是杨戬的错，”他声音发涩，“弱水才会下界。”

他知道这场浩劫因他而起。可他的心已如死灰，什么三界众生，什么百姓安宁，他已无力去想。

他等着她说出那句话——让他扛起送弱水回天的责任，等她把这场浩劫的因果扣在他头上。他本该承受。

可她没有。

她做不到把弱水下界的大黑锅扣到他头上。

“弱水下界不怪你，”嫦娥的声音很清晰，带着某种斩断纠结的果断，“是玉帝开闸放水。”

杨戬怔住了。

“可……是因我激怒玉帝……”

嫦娥没有立刻回答。她弯下腰，轻轻抱起脚边安静蜷着的玉兔，指尖抚过它柔软的皮毛。

“你看，”她将温顺的玉兔举到身前，声音平缓，“若是我让这小家伙去打翻桌案上的酒杯，而它打翻的酒，正好洒在了某位路过的仙君身上。”

她抬起眼，看向杨戬：“那么，该怪谁？”

杨戬微怔，目光下意识地跟随她手中的玉兔。

“症结在我，”嫦娥继续道，指尖轻轻点了点玉兔的额头，“或许，也可以分一小部分责任给这只懵懂执行命令的小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清冽地望定他：“但，怎么能怪那只被摆在那里、身不由己的酒杯呢？”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在寂静的广寒宫里清晰无比。

“玉帝是下令的我，弱水或许是那只懵懂冲撞的玉兔。而你，杨戬，”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剥离情绪的剖析，“你更像是那只酒杯。被放置在冲突的位置上，承受了本不该由你承载的倾覆。”

“该被问责的，从来都是下令者，而非器具。”

这些话与杨戬内心的自我归罪激烈冲撞。他看着她，那份几乎压垮他的重负，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