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夏天,对于来自哈尔滨的张泽禹和来自常州的张极而言,是一场漫长而潮湿的适应。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编织着室内的清凉,却也隔绝不了窗外如浪涌般的热气。在这个方言铿锵、节奏火辣的城市里,他们像两株被意外移植的植物,在彼此的荫蔽下,小心翼翼地伸展着根系。
他们的“家”,是学校附近那间租来的小公寓。不大,但有一个可以看到远处缙云山轮廓的阳台。这里成了他们逃离校园喧嚣、安放乡愁的堡垒。
大多数时候,公寓里是安静的。
张泽禹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微蹙,处理着社团活动的策划案。而张极则窝在旁边的沙发上,腿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时尚杂志,或者拿着素描本,勾勒着偶尔闪现在脑海里的设计灵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有过多的言语。
偶尔,张泽禹会因为一个卡壳的环节轻轻“啧”一声,张极便会从杂志里抬起头,无声地递过一杯温水,或者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削好皮,切成小块,放到他手边。
有时,张极会因为一个不满意的线条烦躁地合上素描本,张泽禹则会暂停手中的工作,走过去,也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揉捏他紧绷的后颈,直到他重新放松下来,呼出一口带着无奈的笑意。
他们的交流,更多存在于这些细微的动作里,存在于共享的、安静的空气里。
晚餐通常是两人一起准备。张泽禹负责洗菜切菜,动作利落,带着北方人的爽快;张极则掌勺,他对味道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哪怕是一盘简单的番茄炒蛋,也要调出恰到好处的酸甜比例。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油烟和食物的香气,偶尔夹杂着张极用吴语软糯地抱怨“火候不对”,或者张泽禹带着东北腔调侃他“穷讲究”。
饭桌上,他们会聊聊一天里无关紧要的琐事。张泽禹会说社团里哪个学弟又闹了笑话,张极则会吐槽今天专业课老师古板的审美。他们默契地避开了各自家庭遥远的问候,也避开了对未来不确定性的隐隐担忧。此刻,这个小小的空间,和对面坐着的人,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
他们的恋爱,没有苏新皓和朱志鑫之间那种拉扯试探的张力,也没有左航和邓佳鑫之间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它像一条平静流淌的溪流,在山涧石缝间蜿蜒,悄无声息,却滋养着沿途的一切。
直到那个夜晚。
张泽禹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奶奶旧病复发,住了院,情况不太乐观。他沉默地听着,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用平稳的语调安慰着母亲:
张泽禹“妈,别担心,会好的……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在阳台站了很久。夏夜的风格外闷热,远处城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炫目的光晕。乡愁和对亲人的担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独自漂泊在外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张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张泽禹冰凉的手指,力道坚定。
张极“我在这里。”
非常简单的四个字,甚至没有多余的安慰。
但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像一块坚实的浮木,让几乎要被情绪溺毙的张泽禹,瞬间抓住了依靠。他猛地回握住张极的手,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彼此的骨骼捏碎。
他没有哭,也没有诉苦,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只手,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确定的锚点。
张极侧过头,看着张泽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隐忍和脆弱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想看到他独自承受这些重压。这种“不想放弃他”、“想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深入骨髓,超越了最初的“同乡之谊”和“抱团取暖”,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爱”的羁绊。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夜空。今晚云层很厚,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朦胧的月亮,在云隙间透出模糊的光晕。
张极“你看,”
张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张极“异乡的月亮,也是同一个。”
张泽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动。是啊,无论身在哈尔滨,常州,还是重庆,头顶的月亮,终究是同一个。而此刻,站在他身边,与他共看这同一轮月亮的人,让他觉得,这个异乡,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那天晚上,他们依旧没有说太多话。张泽禹靠着张极的肩膀,在沙发上睡着了。张极没有动,任由他靠着,直到半边身体发麻,也舍不得挪动分毫。
他低头看着张泽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在心里默默许下了一个无声的誓言。
他要更努力一点,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要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强大到足以为他挡去所有的风雨,让他不再露出那样脆弱的神情。
他们的感情,或许开始得平静,甚至有些懵懂,但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在共享的寂静与细微的关怀里,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根系深植于彼此的生命之中。这种细水长流的相伴,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加难忘,更加……令人不舍。因为你知道,流淌过的每一滴水,都真实地、深刻地,滋养过你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