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持续发酵，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横亘在沐时言和季南风之间。
沐时言的“抗议”方式愈发明显和幼稚。他不再把作业本“拍”到季南风桌上，而是捏着本子一角，远远地往那边一“扔”。季南风例行公事的提醒，他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就用一个极不耐烦的“啧”来回应。
天台的午餐彻底断了。沐时言宁可端着饭碗蹲在教学楼后门的台阶上，对着灰扑扑的墙壁吃，也绝不踏上天台一步。他单方面宣布那个“秘密基地”作废。
更离谱的是，他甚至开始“物色”新的同桌人选——当然是偷偷的。每次看到有同学抱怨座位太偏或者同桌打呼噜，沐时言就会在心里盘算：这人怎么样？话多不多？会不会像季南风一样管东管西？虽然最终也只是想想，但这种行为本身，就充满了挑衅意味。
季南风并非毫无察觉。沐时言那些刻意又笨拙的疏远举动，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平静的表面之下。只是竞赛集训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模拟卷和听不完的难题讲解，他实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和情绪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同桌危机”。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履行“帮扶”的职责——提醒作业，批改，偶尔尝试把更详细的解题思路写下来递给沐时言。但后者要么看也不看就塞进桌肚，要么就当着他的面，把那写满工整字迹的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每一次，季南风看着那团被丢弃的纸，眼神都会暗沉一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回头，继续面对自己面前那些更复杂、但也更“听话”的数字和图形。
这种沉默的对抗，让沐时言更加火大。他想要的不是季南风无动于衷的继续“履行职责”！他想要的是季南风的注意力，是他像以前那样，哪怕是用戳脸、用威胁、用那种平静却执着的态度，来“管”着他！
可现在，季南风眼里好像只有竞赛题。就连看他的眼神，都少了之前那种专注（哪怕是带着审视的专注），多了几分公式化的疏离？
沐时言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却又得不到关注的孩子，这感觉糟透了。
事情的爆发点，是在一个周四的下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季南风被竞赛老师临时叫走去讨论一道最新的模拟题思路。他离开前，照例对沐时言说了一句：“物理卷子，放学前交。”
沐时言正戴着耳机，用一本竖起的语文书挡着，偷偷在课桌下玩手机上的小游戏，闻言连头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也不知道是“嗯”还是“哼”。
季南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很安静。沐时言玩了一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又切换到了聊天界面，跟赵强他们抱怨季南风最近如何如何“目中无人”，如何“有了竞赛忘了同桌”，字里行间充满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溜溜的控诉。
正聊得起劲，他忽然感觉旁边光线一暗。
他猛地抬头，摘下一只耳机。季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他课桌旁，目光落在他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屏幕上，正好是他刚才打出的那句：“季南风那家伙，现在眼里除了竞赛题还有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沐时言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是羞恼，也是被当场抓包的难堪。他手忙脚乱地锁屏，把手机塞进桌肚，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玩手机啊！”
季南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平静无波，而是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底下压抑着什么。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显然连日的高强度学习让他也透支严重。
“物理卷子呢？”季南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沐时言本来就因为被抓包而心虚气短，此刻被他一问，更是恼羞成怒：“没做，不会”
“为什么不做？”季南风追问，语气依旧平直，但沐时言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的强硬？
“不会做，听不懂，你又不讲，”沐时言豁出去了，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你天天就知道竞赛竞赛！哪有时间管我这学渣的死活！装什么尽职尽责！”
这话说得又冲又伤人，带着积压多日的怨气和不被重视的委屈。
季南风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他盯着沐时言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
然后，季南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沐时言从未听过的冷意：“沐时言，如果你觉得我的‘帮扶’是装出来的，或者让你觉得困扰了，你可以直接去找李老师说，申请换人。不必用这种方式。”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沐时言头上。
换人？
季南风……想把他换掉？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他以为他们的“战争”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哪怕冷战，哪怕互相看不顺眼，但同桌这个身份，似乎是固定的，是不可改变的……
可现在，季南风亲口说出了“换人”两个字。
沐时言愣住了，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反驳，想说你凭什么换我？想说我才不稀罕！但那些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季南风冷漠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或试探，只有一种被触及底线后的疏离和决绝。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比试卷被毁时更甚，比任何一次被季南风“管教”时都甚。
原来，在季南风心里，他这个“帮扶对象”，是可以被替换的，甚至……是可以被“处理掉”的麻烦？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抛弃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愤怒。沐时言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发白。他怕自己一抬头，眼眶里那些不争气的酸涩就会滚出来。
他死死盯着桌面上的一道划痕，脑子里一片混乱。
季南风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提卷子的事。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竞赛书，拿起笔，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但沐时言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季南风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那不是单纯的专注，而是一种带着冰碴的隔绝。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
季南风很快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没有看旁边的沐时言一眼，径直离开了教室。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决绝的孤直。
沐时言坐在位置上，很久没动。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他一个人。
夕阳透过窗户，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缓缓拿出那张被自己揉皱又展平多次的物理卷子，上面大片空白。又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赵强的聊天界面，那句抱怨季南风的话格外刺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用最幼稚的方式，去抗议对方的“忽视”，结果却把对方推得更远，甚至可能……彻底推开。
季南风那句“申请换人”，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是不是……真的要被换掉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远超过之前任何一次对学习的抗拒或对管束的反感。
沐时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并不想换掉这个同桌。
即使他管东管西，即使他眼里只有学习，即使他最近为了竞赛“冷落”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要换人，心里会这么难受？
沐时言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搞砸得非常彻底。
他趴在桌子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第一次，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一种无处宣泄的、混杂着委屈、恐慌和后悔的复杂情绪。
“失宠”的待遇，原来不仅仅是忽视，更是可能被彻底放弃的冰冷预告。
沐时言站在了失控的边缘，而这一次，他连向谁发泄、向谁抗议，都失去了方向。因为那个唯一的“对手”和“监工”，似乎已经单方面宣布，这场游戏，他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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