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月色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清亮,透过藤蔓的缝隙淌进来,在地上织成一片银网。沈砚卿是被一阵极轻的响动惊醒的,睁开眼时,火堆已燃成暗红的余烬,凌霜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对着火光,手里拿着那半瓶昆仑解毒丹。
“这丹药不错。”凌霜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比昨夜清亮了许多,“至少让毒性没窜到心口。”
沈砚卿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凌霜的玄色斗篷,冷香萦绕在鼻尖,竟比自己的素色披风更暖些。她拢了拢斗篷,看向凌霜的左臂——新换的绷带虽仍有血迹渗出,却已不见昨日那骇人的青黑色。
“你醒了。”沈砚卿道,“感觉如何?”
凌霜转过头,琉璃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她晃了晃手里的瓷瓶:“昆仑的药,果然名不虚传。”说罢,她从木箱里翻出个小小的银匕,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口子,挤出几滴发黑的血珠,“还得再找几味药,才能彻底清毒。”
沈砚卿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自残,眉头微蹙:“血影阁的毒,当真如此霸道?”
“不止霸道,还阴狠。”凌霜用干净的布条擦去血珠,“他们的‘鬼爪’淬了三种毒,蚀骨、攻心、乱脉,缺一不可。我这伤是前日在藏经阁被副阁主所伤,若不是带着雪参压制,恐怕早成了林中枯骨。”
她提到藏经阁时,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沈砚卿想起《洗髓经》残卷,轻声问:“你是……佛门弟子?”
凌霜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有些模糊:“曾经是。在灵隐寺待过十年,给觉远大师扫地的。”
沈砚卿怔住。灵隐寺乃江南第一古刹,觉远大师更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没想到凌霜竟有这段过往。她看着凌霜鬓边的白发,又想起她颈侧的疤痕,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满身戾气的人与青灯古佛联系起来。
“那你为何……”
“十年前,血影阁为抢《洗髓经》,血洗了灵隐寺。”凌霜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银匕的边缘,“觉远大师为护经卷圆寂,我藏在佛像后面,看着他们杀了所有僧人,一把火烧了藏经阁。”
洞外的风忽然紧了,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砚卿看着凌霜垂落的眼睫,那上面似乎凝着霜,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我逃出来时,头发一夜全白。”凌霜抬手摸了摸鬓角的银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这些年,我换过很多名字,在江湖上东躲西藏,就是为了找到血影阁的老巢,为灵隐寺的师父们报仇。”
沈砚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她自幼在昆仑长大,虽也见过江湖险恶,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灭门之痛。难怪凌霜周身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原来那戾气之下,藏着十年的血海深仇。
“洛阳沈家灭门案,真的与你无关?”她轻声问,语气里已没了之前的戒备。
“我追查血影阁的踪迹,恰好路过洛阳。”凌霜抬起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月光,“但动手的不是我。血影阁近年行事愈发张扬,恐怕是在寻找剩下的《洗髓经》残卷。”
沈砚卿想起绸缎庄掌柜一家的惨死,握紧了断水剑的剑柄:“他们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本经书?”
“据说完整版《洗髓经》里,藏着前朝宝藏的地图。”凌霜道,“血影阁阁主野心极大,这些年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怕是想借此争霸江湖,甚至……问鼎天下。”
这话让沈砚卿心头一凛。她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江湖仇杀,没想到竟牵扯出这等惊天秘闻。若真让血影阁得到宝藏,后果不堪设想。
“听雪楼……是什么地方?”她想起凌霜昨日的嘱托。
“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凌霜的眼神柔和了些,“楼主苏幕遮是觉远大师的故人,也是唯一能帮我保管残卷、追查血影阁的人。”
沈砚卿点头。她虽未听过听雪楼的名号,但能被凌霜如此信任,想必不是寻常势力。
火堆的余烬渐渐熄灭,洞里的温度降了下来。凌霜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火星重新燃起,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你呢?”凌霜忽然问,“昆仑弟子向来不问世事,为何要追查血影阁?”
沈砚卿沉默了片刻。洛阳沈家与昆仑有旧,掌柜曾在她幼时赠送过一柄玉如意,这份情谊,她不能不管。但更重要的是,血影阁的残忍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我师父说,剑者,当护佑苍生。”她望着跳动的火光,“若明知有恶徒为祸,却袖手旁观,那这剑,不如折断了事。”
凌霜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冷冽,倒像是冰雪初融,带着点暖意:“昆仑的人,倒是比我想的有趣。”
沈砚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看向洞外的月色:“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长安。”
凌霜微怔:“你不回昆仑?”
“洛阳案未了,血影阁未除,我不能回。”沈砚卿道,“何况,你还欠我一碗药钱,总得让你还清了才行。”
凌霜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山洞里回荡,像风铃撞在雪上。她抬起手,月光恰好落在她苍白的指尖,那上面还留着方才自残的伤口,却已不再渗血。
“好。”她轻声应道,“等我伤好,便与你同去长安。”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藤蔓,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银纱。沈砚卿靠在石壁上,听着凌霜平稳的呼吸声,心里那点莫名的安定愈发清晰。她知道,从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自己这趟追查之旅,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而这偏离,似乎并不坏。
洞外的风停了,只有雪粒落在藤蔓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未完的故事。断水剑安静地躺在沈砚卿手边,剑鞘上的冰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不知为何,竟染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玄色斗篷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