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

“还记得那时我们约定，十四岁就一起挖出来，然后重新埋新的进去，等到成年时再挖出来。”我蹲在老槐树下，指尖轻轻拂过泥土里那块做了记号的青石板，声音里溢满了掩不住的雀跃，“笨蛋，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没想到你也记得，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览青在一旁笑出了声，伸手拍掉我裤腿上的尘土。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片斑驳，在他眼底跳跃成细碎的光点。“怎么会忘。”他弯下腰，用力掀开青石板，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许熟悉的清新。“如今我们刚好十四岁，也该一起挖出来，看看我们的酒变成什么样了。”

览青的手指刚刚触及酒坛那粗糙的陶壁，便忍不住回过头来冲我一笑：“你看，还好好的。”我蹲下身，帮他将坛子往外挪动。坛口封着的油纸已然泛黄，边缘处脆得像是随时会碎裂，撕开时，细小的碎屑簌簌落下。

一股淡淡的米酒香气悄然弥漫开来，与泥土的清新交织在一起，仿佛将三年前那个夏夜的微风都封存其中。忽然，他轻“呀”了一声，从油纸夹层中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纸面早已皱巴巴的，但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是我们当年一起写下的誓言：“14岁换酒，18岁共饮，陈锦和览青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我指着“永远的好朋友”几个字，脸颊莫名发烫：“你那时候字真丑。”他挠了挠头，耳尖微微泛红，却仍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衣兜里：“再丑也是我们写的。”说完，他抬手准备揭开坛盖，眼底满是期待，仿佛那不仅仅是酒，而是一段未曾褪色的过往，正等待着他去重新品味。

坛盖被轻掀的一刹那，清甜的酒香扑面而来，掺杂着一丝发酵后的微酸，那气息竟如同当年偷喝外婆酿制的米酒时，舌尖所捕捉到的那一抹熟悉味道。览青舀起一小勺，递至我的唇边：“你先尝尝。”

我微微抿了一口，米酒的醇厚在舌间化开，其中夹杂着些许尚未完全发酵的米粒，咀嚼间泛起丝丝甘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喝！”眼眸顿时明亮了几分，我又舀起一勺送至他嘴边。他含着酒轻笑，嘴角不经意沾上一抹酒渍：“还记得藏酒那天吗？你非要在坛子里丢一颗奶糖，说是要酿出带着甜味的酒。”

我脸颊一热，抬手拍了他一下：“你还说我！你当时差点把整包话梅都倒进去，要不是我拦住，怕是这酒早就酸得没法喝了。”阳光越发明亮，老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我们一勺接一勺地分享着这坛酒，聊起那些青涩年少时的趣事。连吹过的风，都似乎染上了这甜润的味道，裹挟着些许少年心事，在空气中悠悠飘散。

风骤然掠过，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轻巧地停在酒坛边缘。览青抬手接住其中一片，指尖轻轻捻着叶边，忽然仰头看向我，眸光微亮：“下次藏酒，不如放一张现在的合照进去？”我正含着一口米酒，听闻此话险些被呛到，脸颊顿时滚烫：“谁要和你合照。”嘴上虽这么拒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瞄了他一眼——他已将那片银杏叶轻轻放入酒坛，眼底的笑意比坛中的米酒还要醇甜，“就这么说定了，等到18岁挖出来的时候，看看我们那时候的模样。”风再度拂过，槐树叶与银杏叶簌簌作响，仿佛低声附和着他的话语。而坛中溢出的酒香，似乎也悄然染上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我抬手接住了一片缓缓飘落的枫叶，那叶脉如细密的纹路般分明，火红的色泽宛如一点点燃烧的小火焰，在掌心静静跃动。转头看向览青时，他正凝视着满树红叶，唇角噙着一抹浅笑。阳光轻柔地洒落在他微扬的发梢上，连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被染上了几分暖意。“你看，”他伸手拂去我肩头残留的一片落叶，声音如同初秋的风般轻缓，“依然还有枫叶。你小时候总说，枫叶一落就容易让人满心忧愁，可如今我们又站在这个季节里，彼此相伴。这并不是离别啊。”

我低头捏着那片枫叶，忍不住笑了。风穿过林间，带着枫叶独有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那些藏在心底、不易察觉的细碎伤感，竟像被这温暖的景致与他的低语悄然吹散一般。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新的色彩。“是啊，”我望着漫天飞舞的红叶，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却带着释然，“如此美的风景，怎能辜负？不该再为它伤感了。”

我们缓步穿行在枫叶林间，脚下枯叶在鞋底碾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若一首低吟浅唱的温柔小调。览青忽然止住脚步，俯身拾起一片形状几近完美的枫叶，指尖轻轻拂过叶面上那细密交错的脉络。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张柔和而安谧的侧颜。

他偏过头来看我，眼中浮动着一抹清浅笑意，抬手将那片猩红的枫叶小心翼翼地夹进随身携带着的语文书里：“这片颜色最浓，留作书签正好。”我注视着他低头整理书页的模样，心头悄然涌上一股暖意。

于是，我也弯下腰捡起另一片枫叶，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快却不失认真：“那我用这片，跟你交换。”他微微一怔，眉梢随即扬起一抹笑意，接过我的枫叶，同样珍重地放进书页之间。两抹鲜艳的红色在泛黄的纸页间静静依偎，恰似此时我们心底那份难以掩饰的欢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