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白的光映着她疲惫的脸。凌晨三点,她又收到了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睡了吗?城市东区的天空,能看到三颗并排的星星。」
这已经是第……她记不清多少次了。三个月前,这个号码第一次误闯入她的生活,一句“爸,手术顺利,别担心”让她意识到对方发错了人。她客气地回复:“不好意思,您发错了。”
对方很快道歉:「抱歉,打扰了。」
对话本该就此结束。但几分钟后,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陌生人,祝你今晚好运。」
那天,正是林薇汇报一个重要项目失败,感觉人生跌入谷底的时刻。这句没头没脑的祝福,像一颗微小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情绪里荡开了一圈涟漪。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你也是。」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从未通过电话,也默契地从不问及对方的姓名、职业、年龄。所有的交流,都发生在深夜里,通过碎片化的短信。他(她从内容推断对方是男性)似乎也是个夜猫子,或者,同样被某种孤独囚禁着。
他告诉她,他叫“阿昼”,因为总是熬夜,渴望白天。
她叫他“夜航船”,像一艘在黑暗里孤独行驶的船。
他们会分享一些毫无意义却又无比真实的瞬间。
「刚下班,便利店的热包子居然能带来一天里唯一的幸福感。」
「窗外的猫又在打架,声音凄厉得像在诉说千古冤情。」
「今天下雨了,一个陌生人把伞倾向我这边,然后我们沉默地走完了整整一条斑马线。」
林薇发现,她开始期待这些信息。在充斥着KPI、房价、催婚的现实世界里,这个陌生的号码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树洞。她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告诉他:「今天假装开心了一整天,好累。」他回:「彼此彼此,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快碎掉了。」
她甚至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在脑海里勾勒着他的生活:他应该住在城市东区,可能从事IT或者设计类的工作,养了一只不爱理人的猫,喜欢看星星,有一个需要做手术的父亲。
有一次,她重感冒发烧,迷迷糊糊地给他发:「夜航船要抛锚了。」
他很快回复:「坐标?需要救援吗?」
她回:「不用,死不了。」
隔了一会儿,他发来:「药放在门口,热粥在锅里。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实际的救援了。虽然我送不到你身边。」
那一刻,虚弱中的林薇,看着屏幕上那行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这种陌生的、不带任何企图的关怀,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她知道这很荒谬,依赖一个连声音都没听过的陌生人。但正是这种距离感,构成了奇异的安全感。他们像是在黑暗的舞池里,戴着面具共舞的两个人,不必看清对方的表情,只需感受节奏的共鸣。
直到那天,阿昼发来一条不一样的信息:「夜航船,我可能要靠岸了。父亲病情恶化,我决定辞掉这里的工作,回老家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即将失去重要东西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她只回了一句:「保重。」
那之后,阿昼的信息变得稀疏,充满了小城生活的琐碎和压抑的悲伤。
「老家的天空,星星比城里多很多,但也冷很多。」
「父亲今天精神好了些,认出了我,还问我工作顺不顺利。我告诉他,一切都好。」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像是能把时间都凝固住。」
林薇成了他情绪的接收器,感受着他的焦虑和无助。她第一次主动拨通了他的号码,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说一句“加油”。但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随后他的短信进来:「对不起,还没有准备好。文字就好。」
她理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脆弱又坚固,维系它的,正是这种克制的距离。
一个月后的深夜,林薇的手机再次亮起,是阿昼。
「他走了,很平静。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林薇的眼泪滴落在屏幕上。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苍白。她最终回复:「他知道你陪着他,这就是最好的告别。」
又过了很久,久到林薇几乎以为这场漫长的“晚安”已经彻底落幕。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下午,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但这次,是来电。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深吸了一口气,接听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低沉、略带沙哑,但异常清晰的男声。
“你好,陌生人。”
林薇握着手机,窗外阳光明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声回应:
“你好,阿昼。”
电话两端,是短暂的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隔阂,而像是一种温暖的确认。
“今天天气很好。”他说。
“是啊,”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能看到很远的天空。”
“还会看到星星吗?”
“今晚,应该会。”
他们没有约定见面,没有追问彼此的真实身份。只是像无数次在短信里做的那样,分享着当下最真实的感受。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艘夜航的船,似乎终于瞥见了远方灯塔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而林薇知道,当夜幕再次降临,她抬头看星星时,会想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人,和她看着同一片星空。他们从彼此的生命里路过,用最陌生的方式,做了最熟悉的陪伴。
这,或许就是现代都市里,一个关于孤独与温暖,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