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皇宫,太极殿。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蟠龙柱巍然耸立,熏香缭绕。
燕国皇帝端坐于九龙鎏金宝座之上,冕旒垂落,遮掩了他部分神情,但紧抿的唇线和置于扶手上微微收紧的手指,透露出他内心的凝重。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凝神,整个朝堂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中。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一名身披尘土的侍卫不顾礼仪,踉跄着冲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极度惊慌而语无伦次:
“报……报……报……陛下!汾州……八百里加急……捷……捷报!”
“捷报”二字本该带来欢欣,然而侍卫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声音,却让这“捷报”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大臣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安。
皇帝眉头紧锁,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皇帝“肃静!此乃朝堂重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虽未提高声调,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众臣心头一凛,纷纷躬身垂首,齐声请罪:“臣等失仪,陛下恕罪!”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沿殿侧疾行至御前大太监杨雍身边,踮脚低声急语了几句。
杨雍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俯身,在皇帝耳边迅速低语。
皇帝听着,眼神几度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惜与决然的情绪。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门方向,沉声命令:
皇帝“杨雍,宣护国长公主上殿觐见。”
杨雍立刻直起身,深吸一口气,高声唱喏:
杨雍“陛下有旨,宣——护国长公主觐见——!”
片刻,一道倩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护国长公主燕纯阳身着繁复华贵的宫装,裙袂曳地,身姿窈窕。
她步履从容,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她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青黑,以及深藏的不安。
她仙姿玉貌,宛如九天玄女临凡,此刻却似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薄雾之中。
她行至御阶之下,盈盈拜倒,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纯阳公主“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着心爱的女儿,目光慈爱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轻咳一声:
皇帝“皇儿平身。”
纯阳公主依言起身,却并未如往常般垂首恭立,而是抬起眼眸,直直望向龙椅上的父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惧与求证:
纯阳公主“父皇……突然宣儿臣上殿……是否……是否南将军他……出事了?”
皇帝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女儿的直觉如此敏锐:
皇帝“纯阳,你……从何得知?”
这句话,无异于一种默认。纯阳公主娇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她强自稳住声音,却依旧带上了哭腔:
纯阳公主“父皇……听您此言……难道……难道南将军他真的……”
皇帝眉头锁得更紧,语气中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与为人父的责备:
皇帝“纯阳,是朕在问你。休要左顾而言他!”
纯阳公主慌忙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袖口,指节泛白,声音轻若蚊蚋,带着无尽的惶惑:
纯阳公主“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只是从昨日午后开始,儿臣便一直心悸难安,坐卧不宁,夜里更是噩梦频频,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裂了一般……今日晨起亦是精神恍惚,这才……误了上朝的时辰。”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心疼,原来女儿并非怠慢,而是心有挂碍。他叹了口气:
皇帝“朕道你今日为何姗姗来迟,原是这般缘故。”
纯阳公主立刻屈膝欲再次跪下:
纯阳公主“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下来:
皇帝“此等小事,皇儿言重了,起身吧。”
纯阳公主“谢父皇。” 她缓缓起身,眼中感激与担忧交织。
皇帝的目光转向依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侍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皇帝“纯阳,今日确有汾州军报抵达。具体情由,你且亲自听这捷报如何说吧。”
他特意在“捷报”二字上微微停顿。
侍卫在皇帝的目光示意下,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沉重,如同在宣读讣告:
“启禀陛下……汾州之战……我军……我军……南将军他……为保全麾下数千残部性命……已……已向元军……投……降了。”
“投降”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之上!
“什么?!”
“南将军投降了?这怎么可能!”
“绝无可能!南家满门忠烈,岂会做出此等事!”
朝堂瞬间哗然,如同沸水开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踉跄出列,老泪纵横,拱手高呼:“陛下!陛下明鉴!南将军世代忠良,戍守边关,鞠躬尽瘁!此番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陛下切莫听信一面之词!”
另一位大臣也连忙附和:“是啊陛下!南老将军一生为国,南小将军更是年轻有为,勇冠三军,他怎会轻易投降?其中必有隐情!恳请陛下详查!”
纯阳公主在听到“投降”二字时,脑中已是“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陷落。
她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一晃,险些软倒。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贴身婢女玉芜,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声音带着哭腔:
玉芜“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撑住啊公主!”
就在这时,武将队列前方,南臣的祖父,那位曾叱咤风云、如今已年迈的南老将军,在极度的震惊、耻辱与悲痛冲击下,喉头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双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金砖之上!
“南老将军!”
“快!快传太医!”
“老将军晕过去了!”
朝堂之内彻底乱作一团,惊呼声、脚步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
纯阳公主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听着耳边关于“投降”的议论,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她无力地跌坐在地,华美的宫装铺散开来,如同凋零的花瓣。
她眼神空洞,嘴唇微微翕动,反复喃喃着,仿佛要将这个可怕的消息从现实中抹去:
#纯阳公主“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说过会回来的……”
玉芜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急得泪水直流:
玉芜“公主……公主您别吓奴婢啊……公主……”
在这片极度的混乱与心碎之中,纯阳公主的意识仿佛被拉扯着,坠入了回忆的漩涡……
**(回忆开始)**
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傍晚,宫灯初上,雨丝如织。
她刚从御书房告退出来,立在廊下,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正准备命宫人取伞。
就在这时,雨雾深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行来。
他未着戎装,只一袭玄色常服,身形如松。后背一只手,另一只手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步履从容不迫,仿佛这漫天雨丝不过是陪衬他风姿的点缀。
渐行渐近,他的面容在氤氲的水汽和朦胧的宫灯下逐渐清晰,眉目清俊如画,神色沉静,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他眼。
那一刻,纯阳公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直到他在不远处的廊檐下收伞驻足。
那一刻,她莫名觉得,他走进的不是这皇宫的殿宇,而是……走进了她从未对人开启的心扉。
她下意识地轻轻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几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
纯阳公主(微微侧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与好奇) “玉芜,”
玉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会心一笑,恭敬地低声回答) “回公主,这位便是咱们燕国鼎鼎大名的小南将军,南臣公子。”
纯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南将军?他就是那个……世代将门,三朝元老南府的少将军?”
玉芜“正是。” 玉芜点头,眼中带着几分了然与促狭。
纯阳公主(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清俊的侧脸上,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轻声叹道) “他……长得真好看。”
玉芜(闻言,忍不住“噗嗤”轻笑出声,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低头掩住嘴角) “公主殿下,奴婢失仪,奴婢知错了。”
纯阳公主(佯装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 “不许笑。”
玉芜(立刻敛去笑意,恢复恭敬姿态) “是,奴婢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就在这时,那边的南臣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转过头来。
见到公主銮驾,他神色一正,将油纸伞交给随从,整理了一下衣袍,便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在距离公主数步之遥处停下,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南臣“臣,南臣,参见公主殿下。”
纯阳公主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纯阳公主“你如何得知我是公主?”
南臣抬起头,目光温和澄澈,唇边带着一抹清淡如风的敬意
南臣“臣只是依据情势猜测,未曾想,竟猜对了。”
纯阳公主(眉梢微挑,兴趣更浓) “猜测?那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南臣(目光坦然落在她身上,语气从容) “此乃内宫通往御书房之路,此时辰在此出现的年轻女子,身份尊贵。加之年龄相符,以及宫中内侍、宫女们闲暇时的一些描述……臣便大胆推测,姑娘便是护国长公主殿下。”
纯阳公主(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着几分戏谑) “哦?那宫人们都是如何评价本宫的?”
南臣(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却不失真诚) “宫人们皆言,公主殿下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性情温婉,娴静儒雅,且博览群书,尤擅书法,是位才德兼备的贵人。”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她袖口沾染的些许墨痕,轻声道,
南臣“方才臣走近时,隐约闻到一股清雅的墨香,更佐证了臣的猜测。”
纯阳公主眼中的笑意加深,带着几分被看穿心思的微妙羞赧,以及一丝遇到知音般的赞赏:
纯阳公主“你倒是……观察入微,心思缜密。”
南臣微微一笑,并未因夸奖而得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如雨后青竹。
这时,大太监杨雍匆匆从御书房内走出,见到纯阳公主还在,连忙上前行礼:
杨雍“奴才参见公主殿下。陛下宣南将军即刻觐见。”
纯阳公主目光微微一黯,心中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公主的端庄,淡淡道:
纯阳公主“既然如此,本宫便不打扰父皇议事了。杨雍,好生伺候着。”
杨雍(连忙躬身) “奴才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纯阳公主转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去。
步履依旧保持着皇家的优雅,却在即将拐过长廊转角时,终究没能忍住,悄然回眸一望。
迷蒙的雨幕中,那道玄色的身影依旧静立在廊下,身姿挺拔,气质清卓,仿佛已与这江南烟雨、这朱红宫墙融为一景,深深地、永久地镌刻在了她年少的记忆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回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