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制药厂议事厅内，几位主事争执不休。
一方道：“此批药材价值连城，若全数销毁，必惊动药监司。届时非但本利尽失，坊间信誉亦将崩塌，股价一落千丈，后患无穷！”
另一方拍案：“药性既亏，焉能贴牌发售？此乃伤天害理之事，断不可为！”
两下吵得面红耳赤，陆程文却以手扶额，伏案不语，心中纷乱如麻：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此非书中原有情节，莫非天机有变？此间当无龙傲天踪迹才是。徐雪娇那丫头，为何偏要与我为难？
正思忖间，忽闻门扉洞开，众人齐身起立：“徐总安好！”
陆程文抬头，但见徐雪娇盈盈入内，于环形长桌对首落座，笑靥如花：“程文哥，事由我已尽知。不知兄台作何打算？”
“这……”陆程文心念电转。
【此批药万不可流出，必得销毁！】
徐雪娇闻言暗惊，眸光流转，细细打量陆程文，似要将他看透——销毁？此竟是他真心所想？
【有了！我且假意主张发售，她必全力阻拦。若恼了我，往后自当疏远。届时我再借故争吵，撤股脱身，岂不妙哉？】
【我当真智计无双！】
念及此，陆程文忽展笑颜，凑至徐雪娇身侧，谄媚道：“雪娇妹子且听我言。此药造价高昂，缩减细料原是我的主意。虽药效稍减，终是草药成剂，断不至伤人性命。”
“若强行销毁，惊动官府，届时开发布、股价崩、信誉毁……往后银钱从何而来？不若封了知情人之口，顶住风波办大事，妹子以为如何？”
言罢偷眼观色，心中暗催：
【骂我！快骂我！驳我！速驳我！】
【我撤股，你掌权，从此天涯不相见。】
【你自去寻那龙傲天，做你的如夫人，你我两不相干。】
徐雪娇何等灵慧，早窥破他心思。暗忖：这厮既已决意销毁，偏要引我出头，却是何故？他何时长了这副医者心肠？更奇者，躲我如避蛇蝎，莫非我徐雪娇当真要去与那龙傲天做小？
眼波一转，笑吟吟道：“程文哥高见，正合我意！药坊果然离不得您掌舵，危难时方显英雄本色。”
陆程文笑容僵住，如看怪物般瞪着她：“雪娇可是听岔了？我说的是……贴牌发售……”
“对呀！”徐雪娇抚掌，“我正是此意！”
陆程文只觉天旋地转。
【荒唐！医者仁心徐雪娇，竟允此缺德事？你脑壳坏掉了不成？】
强笑道：“雪娇三思，此乃治病救人之药！若药力不济，误了万千病患，你我可担待得起？”
“担得起。”徐雪娇从容道，“不过一批成药罢了，有何要紧？真个延误病情，也是他们命数不济，谁教他们生病来着？程文哥说是也不是？”
“银钱既已耗去，若不得回本，药坊损失惨重。程文哥，我支持你！来人，取文书来，我这就签字，令此批药三日内尽数发往各州府！”
秘书捧上文书笔墨，徐雪娇提笔欲落。
陆程文大惊，一把按住纸面，目眦欲裂：“你当真想清楚了？”
“自然想清。”徐雪娇眨着明眸，“我只信程文哥，你说什么，我都依从。”
陆程文垂首，胸中郁气翻涌。
【从今往后你是我祖宗！】
忽地夺过文书，撕得粉碎。
双手撑案，沉声道：“即刻禀报药监司，此批药全数销毁，请官府遣人监察。”
“坊内彻查流程，相关职司皆需检讨。”
“细料采办之人，革去职凭，移送有司问罪。”
徐雪娇莞尔——她胜了。
赵刚急得跳脚：“陆少三思！此药值六亿余两，六亿啊！您与徐总既已议定……”
“滚！”陆程文将满腹愤懑尽泄于他，亦是有意说与众人：
“坊中大事，岂容你一个护院头领置喙？我陆某的话不作数么？”
“此乃药！是救命的药！”
“尔等听真：此批药，谁敢私运一箱、一盒、一粒出厂……我将他首级拧下当鞠踢！”
“不独今日，自今而后，谁再敢打细料主意，我立时送他入监，教他把牢底坐穿！”
“莫说六亿，便是六十亿、六百亿……我也教它烂在库中，半两药渣也不许流出！”
转视徐雪娇：“徐总以为如何？”
徐雪娇嫣然一笑，此次却是真心欣慰。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识得陆程文。此人……与传闻中那个欺行霸市的恶少，似非一人。
方才那通雷霆之怒，倒有几分英气。
“程文哥既已决断，我自当遵从。”
陆程文见她满面得色，蓦然醒悟：
【这丫头早算定我不会允药出厂！】
【她竟不怕我恶名？我陆程文可是雪城头号纨绔！她怎敢这般赌我良心？】
【不对，定有蹊跷！】
徐雪娇起身道：“程文哥，下月初三是小妹生辰，特设小宴，盼兄赏光。此处事务，便有劳了。”
言罢翩然而去。
至此她心下方安——陆程文此人，她已拿捏透了。此人……做不得真恶人。
香车独思
车厢内，徐雪娇心潮起伏。
那傻小子见自己同意发售时，眼中失望之色，倒似他是仁人君子，自己反成了奸商。
不过今日他发怒的模样，确有几分俊朗。
想到陆程文被自己逼得团团转，绞尽脑汁周旋，最后气急败坏之态，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随侍众人面面相觑，掌事女史小心翼翼问：“徐总因何发笑？”
“无事。”徐雪娇板起脸，可脑中又浮现陆程文那窘态，忍俊不禁，再度笑弯了腰。
冷阁生怅
是日黄昏，华灯初上。
冷清秋独坐阁中，终日神思不属。
陆程文此人太过蹊跷。自己为何能闻其心声？他又如何预知龙傲天举动？分明未曾谋面，为何惧之如虎？
更奇者，三年来所谓倾心追求，莫非皆是虚情？因龙傲天现世，便畏缩不前了么？
侍女叩门探身：“冷总，可要回府？”
“嗯？哦。”冷清秋敛神，“回罢。”
起身时忽觉空落，似缺了什么……
是了，缺了那人。三载以来，每日此时，必有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捧着俗艳花束，候在门外说些令人作呕的情话。自己每日皆要忍着羞恼，在众目睽睽下穿廊而过。
可今日……门外空空如也。
走在长廊，金莲屐声格外清寂。
一小婢嘀咕：“今日怎这般安静？”
另一婢脱口道：“陆公子没来呀！”
“难怪！往日这时辰，他早立在门前絮叨不休了。”
冷清秋横了一眼：“多嘴！”
众婢噤声，一行人默然至梯前。
冷清秋浑身不自在。
怪哉！自己不是日夜盼他消失么？如今他真个不来了，为何反觉失落？
心烦意乱至门口，那专事收花的小丫头早已候着，见冷清秋两手空空，愕然望向她身后——并无陆程文身影。
“他今日没来。”冷清秋淡淡道。
登车后更觉焦躁，仿佛没了陆程文，天地都变了颜色。
枯坐半晌，蓦地抓起电话：“陆程文么？我要见你。”
听筒那端喧嚷嘈杂：“什么？大声些！听不清！”
隐隐有女子娇嗔：“陆少，陪人家吃酒嘛！”
“稍待，我正通话。冷总啊，我这厢有事，改日再叙。”
嘟嘟忙音响起。
冷清秋勃然色变，对车夫道：“查陆程文所在，即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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