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夏日常有雷阵雨,午后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苏晚正低头整理新到的绘本,书店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苏晚姐姐!”
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英气——是陆欣然,刚从国外读研回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书店找苏晚。
“快进来躲躲雨。”苏晚连忙递过毛巾,“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吗?”
陆欣然擦着脸上的雨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哥他……他在古镇附近的工地出了点事,现在在市区医院,我爸妈都慌了神,我想着你可能认识这边的医生,想问问你有没有门路。”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是古建筑修复工地的脚手架松动,他为了救一个工人,被砸伤了腿,医生说可能要做手术。”陆欣然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哥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项目上,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林薇姐那边……我们已经联系不上了。”
苏晚没再多问,拿起手机快速翻找通讯录——她认识市区医院骨科的主任,是之前办读书分享会时认识的。打通电话后,她详细说明了情况,对方答应会亲自跟进手术。
“别着急,医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会尽力的。”苏晚拍了拍陆欣然的肩膀,“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雨势渐小,苏晚锁好书店,带着陆欣然驱车赶往市区医院。病房里,陆承宇正靠在床头,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却依旧笑着安抚床边的父母。看到苏晚进来时,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浅浅的暖意。
“苏晚,麻烦你了。”他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温和。
“别这么说,先好好养伤。”苏晚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看向一旁的医生,“主任,他的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就是需要卧床休养至少三个月,后续还要做康复训练,不能着急。”主任笑着说,“承宇这小伙子真勇敢,关键时刻还想着救人,幸好没伤到要害。”
陆父陆母连连道谢,陆母拉着苏晚的手,眼眶泛红:“晚晚,当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承宇这孩子,这辈子太拧巴,错过了你,是他最大的遗憾。”
苏晚轻轻摇头:“阿姨,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好好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成了病房里的常客。她每天关店后都会绕路来医院,有时带些清淡的粥品,有时带本新到的书,有时只是坐在一旁,听陆承宇聊他未完成的项目,聊他在国外考察时遇到的古建筑,聊他对传统工艺的执念。
陆承宇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克制。他会说起高中时,为了和苏晚分到同一个学习小组,故意在模拟考中调整了答题策略;会说起在国外最艰难的日子,是苏晚写在作文里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支撑着他;会说起当年解除婚约后,他其实回来过古镇,只是看到苏晚书店里灯火可亲,终究没敢上前打扰。
“其实,当年在云南见到你时,我差点就忍不住跟你说了。”陆承宇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可我怕,怕我的出现会打乱你平静的生活。你那时的状态很好,从容、自在,我舍不得破坏。”
苏晚翻着手里的书,声音轻轻的:“我知道。其实你寄来的明信片,我都收到了。”
“那你知道,每张明信片背面,我都写了一句话吗?”陆承宇转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试探。
苏晚一愣,她从未留意过明信片的背面。
“第一张云南古桥的背面,写着‘见桥如见你’;苏州园林那张,写着‘风过回廊,念你如常’;西安古城墙那张,写着‘山河辽阔,不及你眼底温柔’。”陆承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古建筑,可心里最牵挂的,还是你。”
病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苏晚的心跳渐渐加快,指尖攥得微微发紧。她抬起头,撞进陆承宇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过去的犹豫与挣扎,只有纯粹的坦诚与珍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陆承宇轻轻叹了口气,“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等我康复了,等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我再正式问你一次。”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给她的水杯续满温水。她的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这些年,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可在陆承宇受伤的这些日子里,她才发现,心底的那份牵挂,从未真正消失。
陆承宇的康复过程并不顺利,初期的康复训练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常常疼得额头冒汗,却从未哼过一声。苏晚每次来,都会陪他聊天分散注意力,或者给他读绘本里的故事,那些简单纯粹的文字,竟成了缓解疼痛的良药。
有一次,陆欣然笑着跟苏晚说:“苏晚姐姐,我哥以前最讨厌听人讲故事了,现在却天天盼着你来看他,还说你读故事的声音最好听。”
苏晚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反驳。她看着陆承宇在康复训练中一点点进步,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变亮,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
三个月后,陆承宇终于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行走。出院那天,天气格外晴朗,陆父陆母提着行李,陆欣然扶着哥哥,苏晚跟在一旁,像一家人一样走出医院。
“晚晚,谢谢你这三个月的照顾。”陆承宇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眼神郑重,“我知道,我以前犯过很多错,让你等了很久,也让你伤心过。但我现在可以保证,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会再让你独自等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不是钻戒,而是一枚用桃木雕刻的银杏叶书签,叶脉清晰,边缘打磨得光滑温润——是他在卧床期间,用仅能活动的右手一点点刻出来的。
“苏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当年的错题本,我没能亲手送给你;当年的烟花,我没能陪你一起看;当年的约定,我让你等了太久。现在,我想问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来弥补你,陪你守着这家书店,看遍江南的春夏秋冬,赴一场迟了十五年的约定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苍白却真诚的脸上,落在那枚桃木书签上,泛着温暖的光晕。苏晚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紧张与期盼,看着他拄着拐杖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想起了高中时的错题本,想起了庙会的兔子灯,想起了雨夜的坦诚,想起了云南的相遇,想起了这三个月的朝夕相伴。
十五年的时光,足够让青涩的少年长成沉稳的男人,足够让执拗的姑娘变得从容温柔,也足够让一份深埋心底的爱恋,跨越岁月的阻隔,重新发芽。
她轻轻点头,泪水滑落,嘴角却带着灿烂的笑容:“我愿意。”
陆承宇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书签递给她,然后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跨越十五年的执着与珍视,这一次,没有放手的理由,没有现实的阻隔。
陆欣然在一旁欢呼起来,陆父陆母相视一笑,眼里满是欣慰的泪水。
回到古镇时,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陆承宇拄着拐杖,苏晚陪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走在巷口,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高中时放学路上的模样,却比那时多了几分笃定与安稳。
“以后,书店的书架坏了,不用找工匠了。”陆承宇笑着说,“我来修,保证比以前更结实。”
“好。”苏晚点点头,“那以后的青团,我多做一份,给你留着。”
“还有,”陆承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明年除夕,我想和你一起看烟花,看一整晚。”
苏晚笑着答应:“好,一起看。”
雨过天晴的古镇,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书店的蓝布帘在风中轻轻飘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重逢祝福。
陆承宇的康复训练还在继续,他每天都会在苏晚的陪伴下,沿着古镇的青石板路慢慢行走,从拄着拐杖到独立行走,从小心翼翼到从容自在。他依旧会参与古建筑修复项目,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拼命,每天都会准时回到书店,帮苏晚整理书籍,或者坐在窗边处理工作,偶尔抬头,与苏晚的目光相遇,便是满心的欢喜。
书店里多了一个常驻的身影,熟客们都笑着打趣:“苏老板,终于有人替你分担啦。”
苏晚会笑着回应,陆承宇则会起身给客人泡上一杯茶,语气温和:“以后请多关照。”
深秋的银杏叶再次铺满巷口,苏晚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枚桃木书签,看着身边正在整理旧书的陆承宇,心里满是踏实的温暖。他的动作还带着一丝不便,却依旧认真,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高中时那样,泛着温柔的光晕。
“你看,”陆承宇忽然拿起一本旧书,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这是当年我夹在你课本里的那片吗?”
苏晚接过来看了看,叶脉依旧清晰:“是呀,都十五年了。”
“十五年,不算晚。”陆承宇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青衿未改,山河可赴。只要最后是你,再久我都愿意等。”
苏晚靠在他的肩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笑着点头。
原来,“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最终章,不是一别两宽的释然,也不是各自安好的成全,而是跨越岁月的执着与等待,是历经风雨后的不离不弃。那些曾经的错过与遗憾,都成了铺垫,让这份迟来的爱情,更加珍贵,更加坚定。
古镇的风依旧温柔,雨依旧缠绵,书店的灯火依旧温暖。他们的故事,终于在十五年后的秋天,写下了最圆满的结局——青衿未改,山河可赴,余生漫漫,皆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