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天彻底凉了下来。村头的晒谷场被翻晒得松软，金黄的稻谷摊成一片，像铺了层碎金子，风一吹就泛起波浪，裹着谷物特有的清香漫过来。陆星眠踩着木锨的边缘，帮着莫青成把谷堆摊得更匀些，鞋底沾着的谷粒硌得脚底板发痒。
“当心别摔了。”莫青成扶了他一把，木锨在手里转了个圈，把角落里没晒到的稻谷往中间拢了拢，“等晒透了，下午就让张叔的碾米机过来，新米熬粥最香。”
陆星眠蹲在谷堆边，抓起一把稻谷，指尖捻开稻壳，露出里面饱满的白米，迎着阳光看，能看到细密的纹路。“去年的新米你还记得吗？”他忽然笑了，“你熬粥时放了太多糖，甜得发腻，我偷偷倒了半杯凉水才敢喝。”
“那不是怕你嫌淡吗？”莫青成也笑，放下木锨在他身边坐下，谷粒顺着裤缝往里钻，痒痒的，“今年少放糖，就放几颗红枣，你上次说喜欢枣香。”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竹蜻蜓从谷场边跑过，竹蜻蜓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惊起几只在谷堆里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进旁边的杨树林。陆星眠捡起颗圆滚滚的谷粒，瞄准其中一只停在枝头的麻雀弹过去，没打中，倒让麻雀抖着翅膀叫了两声，像是在嘲笑他。
“别闹了，”莫青成把他手里的谷粒都收进自己掌心，“小心被谷壳迷了眼。”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替陆星眠擦了擦沾着稻壳的脸颊，指尖碰到他耳尖时，两人都顿了顿——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触碰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
日头爬到头顶时，稻谷晒得差不多了。莫青成去村头叫碾米机，陆星眠坐在谷场边的草垛上守着，看阳光把稻谷晒得发亮，偶尔有风吹过，谷粒滚动的声音像谁在低声说话。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总在这样的秋日把稻谷摊在院子里，他就躺在谷堆上打滚，浑身沾满谷粒，被外婆笑着拍掉，说他“像只偷谷的小田鼠”。
“在想什么？”莫青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风的凉意。他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刚从村里小卖部买的汽水，玻璃瓶上凝着水珠。
“在想外婆的谷堆。”陆星眠接过汽水，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那时候觉得谷堆好高，能藏住好几个我，现在看，好像也没那么大。”
莫青成拧开汽水瓶盖，“嘭”的一声轻响，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是你长高了。”他把汽水递过去，自己则捡起旁边的竹筛，开始筛掉谷堆里的碎秸秆，“等会儿碾好米，挑些饱满的留作种子，明年开春种下去，秋天又是一仓新谷。”
陆星眠喝着汽水，看他低头筛谷的样子，阳光落在他发顶，镀上层浅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谷粒从竹筛的缝隙漏下去，落在谷堆上发出沙沙的响，和汽水里气泡破裂的声音混在一起，温柔得让人心里发暖。
碾米机轰隆隆开过来时，陆星眠帮着把稻谷倒进进料口，看着金黄的稻壳被碾碎成糠，雪白的米粒顺着出口淌进布袋，像条流淌的小瀑布。莫青成站在机器旁盯着，时不时伸手接住几粒米看看，确认碾得够细，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
“歇会儿吧。”陆星眠递过去块毛巾，“看你热的。”
莫青成接过毛巾擦了把脸，随手搭在肩上，笑了笑：“新米要现碾现吃才够鲜，等会儿回去就熬粥，再蒸个南瓜，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吗？”
装米的布袋渐渐鼓起来，沉甸甸的，透着新米特有的清润香气。陆星眠拎了拎，还挺沉，莫青成就接过去扛在肩上，布袋边缘蹭着他的脖颈，落下不少细碎的米糠。“走吧，回去了。”
往家走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肩上的米袋晃悠悠的，像扛着个沉甸甸的秋天。陆星眠跟在莫青成身边，踩着他的影子走，忽然觉得，所谓的安稳，大概就是这样——有晒透阳光的新米，有飘着枣香的热粥，有身边这个人，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得扎实又温暖。
就像这秋日的晒谷场，看似平平淡淡，却藏着一整年的收成，和往后岁月里，源源不断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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