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喧嚣余温未散,温如月的心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盏明月灯被她安置在闺房中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夜幕降临,点燃烛火,清冷的光辉便洒满一室,仿佛将那晚的月色与心意都凝固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以为,这不过是兄长对妹妹一份别致的礼物。可她不明白,为何每次看到这盏灯,心中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这日午后,温如月正在窗下描摹一幅《上元观灯图》,画中,一个女子正提着明月灯,身旁站着一个玄衣男子。她画得格外用心,连男子眼中那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都细细勾勒了出来。
“小姐,煜王殿下来了。”侍女阿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温如月的心猛地一跳,手一抖,一滴墨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画中男子的衣袍上,晕开一小团刺眼的墨痕。她有些懊恼,也有些莫名的慌乱,连忙将画卷起,藏到了一旁。
“让他进来吧。”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谢衍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他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更显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路过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觉得味道不错,便给你带了一些。”他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盏明月灯,眼神柔和了片刻。
“多谢衍哥哥,你总是这般细心。”温如月为他奉上热茶,心中却在想,他是不是又看到了那幅有瑕疵的画。
两人随意地聊着京中近况,从城南新开的诗会,到哪家铺子的绸缎新到了货,气氛一如往昔的融洽。可温如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谢衍的目光,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停留,也更添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深邃。
“对了,”谢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她面前,“这是给你的。”
又一份礼物?温如月有些意外,她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书。书的封皮是上好的宣纸,手书着四个古朴的篆字——《农政全书》。
她愣住了。这并非寻常女儿家会读的诗词歌赋,而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厚重典籍。
“衍哥哥,这是……”
“你上次说,想多了解些朝堂之事,不只是听那些浮于表面的风花雪月。”谢衍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本书,是历朝历代农业、水利、赋税的集大成者。读了它,你便知何为‘民以食为天’,知这万里江山,根基何在。”
温如月的心被轻轻触动了。她随口的一句话,他竟记在了心里,还为她寻来了如此珍贵的典籍。她翻开书页,忽然发现,书中的字里行间,竟有许多细小的批注。那些字迹苍劲有力,与谢衍的笔迹如出一辙。
在一页讲到“井田制”的段落旁,他写着:“制之根本,在均,在公。若土地兼并,则民不聊生,国之大患也。”在一页讲到“治水”的图样旁,他又批注:“堵不如疏,顺势而为,方为上策。”
这些批注,无一不显露出批注者心怀天下的胸襟与深刻洞见。温如月一页页地翻下去,仿佛看到的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她一直知道谢衍很有才华,却从未想过,他的思想已经深邃至此。
她抬头看向谢衍,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与震撼。眼前的男子,不再仅仅是那个会陪她长大、为她寻灯的温柔兄长,更是一个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心怀黎民百姓的真正储君之选。
这份敬佩,让她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愈发清晰,却又让她更加迷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她的贴身侍女阿芜,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小姐!不好了!”阿芜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老爷……老爷回来了!还带了……带了张府的婚书!”
温如月心中一紧,站起身来:“何事如此惊慌?”
阿芜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衍,欲言又止。
谢衍何等敏锐,立刻起身,温和地笑道:“既然是相府的家事,我便先行告辞。如月,你安心处理,那本书,有空便看看。”他说着,便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只是脚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他走后,阿芜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方才张府派人送来了婚书,老爷当场就收下了!说是……说是要将您许配给新科状元郎张博文!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不日就要提亲了!”
“轰”的一声,温如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婚书?不是圣旨,却比圣旨更让她感到窒息。那是父亲亲手定下的,是温家与张家结盟的契约,是她作为丞相嫡女无法反抗的命运。
张博文?那个只在诗会上见过几面,满口之乎者也,眼神里只有功名利禄的状元郎?
她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本《农政全书》,又抬头望向那盏清冷的明月灯。谢衍的批注还历历在目,他送灯时那双深邃的眼眸还清晰如昨。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忽然想起,谢衍离去时那微微沉重的背影,一个荒唐的念头第一次窜入她的脑海里: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直以为,她和他之间,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可直到这一刻,当婚约猝不及防地降临时,她才发现,自己心里最在意的,竟然是他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