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凉意，淅淅沥沥打在星华中学的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叶脉滑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午后的音乐楼格外安静，只有三楼琴房的窗户半开着，风裹着雨丝钻进去，吹动了窗帘边角，也吹动了少年额前垂落的碎发。
沈清辞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腕骨清晰可见。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偶尔洒下几缕，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线。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衬得那双垂着的眼眸愈发幽深，眼尾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易碎的柔和。鼻梁高挺，唇瓣是淡粉色的，此刻紧抿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琴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那是钢琴木质外壳散发出来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雨水的清新，本该让人安心，却让沈清辞的心跳愈发急促。他的目光落在钢琴盖内侧贴着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是两个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个坐在钢琴前，一个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晃眼。
指尖终于落下，第一个音符在空旷的琴房里响起，带着几分颤抖。那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舒缓的旋律本该如月光般温柔，却被他奏出了几分涩意。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琴键上跳跃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致的认真，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人知晓的心事。
演奏到一半，琴弦突然发出“嘣”的一声脆响，尖锐得打破了旋律的和谐。沈清辞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僵在琴键上，瞳孔骤然收缩。他怔怔地看着那根断裂的琴弦，银白色的丝线绷断后蜷缩在琴键之间，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弦断了……”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伸手轻轻触碰那根断弦，指尖传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和林景琛就是在这个琴房里，一起演奏了这首《月光奏鸣曲》。那时林景琛拉着小提琴，他弹着钢琴，琴音和小提琴声交织在一起，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演奏结束后，林景琛笑着对他说：“清辞，我们以后要一直这样，一起演奏，直到永远。”
可“永远”这个词，终究是太遥远了。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由远及近，停在琴房门口。沈清辞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这个时间，会来这里的，只有林景琛。
林景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小提琴，琴盒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和沈清辞的冷白截然不同，眼神深邃，带着几分疏离，和照片里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判若两人。
“弦断了？”林景琛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温度，打破了琴房里的寂静。
沈清辞终于回过头，目光落在林景琛身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三年不见，林景琛变了很多，个子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凌厉，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嗯。”沈清辞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景琛走进琴房，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留下深色的水渍。他走到钢琴旁边，低头看了一眼那根断弦，又看了看沈清辞苍白的脸，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来是想告诉你，”林景琛的目光落在钢琴盖内侧的照片上，语气依旧冰冷，“下周的校园艺术节，我不会和你一起演奏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看着林景琛，嘴唇动了动，想问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已经找了新的搭档，”林景琛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小提琴拉得很好，比我们以前配合得还要好。”
“新的搭档……”沈清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林景琛，我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参加艺术节，一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林景琛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沈清辞，人总是会变的，你别总活在过去里。”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口，将他仅存的希望割得粉碎。沈清辞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记得林景琛以前最疼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更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为什么？”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是因为我上次比赛失误了吗？还是因为……你不爱和我一起演奏了？”
林景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别过脸，避开沈清辞的目光，语气依旧冰冷：“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合适了而已。”
“不合适？”沈清辞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们一起练了五年琴，一起参加了无数次比赛，你现在告诉我不合适？林景琛，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合适了？”
他站起身，走到林景琛面前，仰起头看着他。沈清辞的身高比林景琛矮了小半头，此刻仰着头，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水，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让人忍不住心疼。
可林景琛却只是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带着几分冷漠：“沈清辞，你别这样，没用的。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改变。”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怀里的小提琴盒碰撞到门框，发出一声闷响。
“林景琛！”沈清辞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紧紧攥着林景琛的袖子，不肯松开，“你等等！你还记得这把小提琴吗？这是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你买的！你说过，这把琴是你最喜欢的，会一直用它和我一起演奏！”
林景琛的身体僵住了，手腕被沈清辞攥着，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和冰凉。他低头看了一眼沈清辞的手，那双手修长白皙，曾经无数次在琴键上为他伴奏，也曾经在他难过的时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可他最终还是用力挣开了沈清辞的手，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把琴而已，没什么好记得的。”
沈清辞的手落空，重重地垂在身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林景琛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林景琛，弦断了还能续上，可我们之间的缘分断了，是不是就再也续不上了？”
林景琛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拉开琴房的门，走进了雨幕中，黑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沈清辞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琴房里。
雨水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沈清辞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凉意。他缓缓蹲下身，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
琴房里，断裂的琴弦静静地躺在琴键上，《月光奏鸣曲》的旋律早已消散，只剩下雨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沈清辞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变得沙哑，才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钢琴盖内侧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少年笑得那么开心，可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一间空荡荡的琴房，和一根断了的琴弦。
他站起身，走到钢琴旁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断弦取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打开钢琴盖，重新坐了下来，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弹《月光奏鸣曲》，而是弹起了一首他们曾经一起创作的曲子。旋律悲伤而悠扬，在空旷的琴房里回荡着，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他的思念和绝望。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沈清辞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首曲子，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琴房里变得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直到手指变得僵硬，再也弹不动一个音符，才缓缓停下。他站起身，关掉钢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
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雨丝洒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想起林景琛刚才的话，想起他们曾经的约定，心口的疼痛再次袭来。
“弦断能续，缘断何续……”他再次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怅惘。
他不知道，在琴房楼下的梧桐树下，林景琛正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抱着小提琴盒，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看着三楼琴房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却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钢琴声，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林景琛的眼眶红了，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扇窗户，却最终还是放下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和沈清辞的合影，和钢琴盖内侧的那张一模一样。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沈清辞的笑脸，低声说道：“清辞，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真相，我只能这样对你……”
雨越下越大，将他的声音淹没。林景琛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转身走进了雨幕中，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琴房里，沈清辞还站在窗边，望着林景琛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林景琛之间，就像那根断了的琴弦，即使能续上，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他们之间的缘分，一旦断了，就真的再也续不上了。
夜色渐浓，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星华中学的音乐楼里，只剩下那架断了弦的钢琴，和一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年，守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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