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落灯

接连打发了不知多少波扰人清静的“苍蝇”，苏衍的小院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安宁。巷口再无人敢轻易窥探，那块歪扭的木牌仿佛成了某种禁忌的象征，连野猫野狗都绕着道走。

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长而平淡，正是苏衍梦寐以求的退休节奏。

每日里，无非是睡到日上三竿，琢磨点吃食，在躺椅上摊着晒太阳，看云卷云舒，听风吹树叶。偶尔兴致来了，会拎着那个修补好的陶壶，给自己泡一壶“树叶茶”，虽无茶味，却自有一番野趣。

只是久了，终究觉得有些……太静了。

倒不是怀念之前的吵闹，而是觉得这极致悠闲的日子里，似乎缺了点什么点缀。睡觉、吃饭、发呆……循环往复，固然安逸，但好像少了点能让人稍微专注一下、消磨时光的小乐趣。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苏衍喝完了茶，看着空荡荡的石桌，忽然心血来潮。

“好像……可以下盘棋？”他自言自语道。

棋之一道，他于无尽岁月前早已涉猎，曾与星空对弈，以星辰为子，以星河为枰，但那都太过宏大，太过耗费心神，与他如今追求的咸鱼生活格格不入。

他现在想要的，是那种最普通、最接地气的，市井老叟消磨时光的棋戏。

没有现成的棋子棋盘。但这难不倒他。

他起身，又在那个仿佛无所不包的杂物堆里翻捡起来。很快，他找出几个颜色深浅不一的扁圆形鹅卵石，又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方形石板。

石板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还沾着泥土。苏衍随手抹了抹，那些凹凸处便悄然平整光滑起来。他又并指如刀，在石板上随意划了几下，纵横各十九道规整的刻痕便清晰显现，构成了一张标准的棋盘。

那几枚鹅卵石，也被他随手分成了黑白两色，打磨得圆润光滑，入手温凉。

棋盘棋子俱备。

苏衍将石板棋盘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自己坐在一边，另一边空着。

他并不需要对手。只是自己跟自己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纯粹是为了享受那种指尖落子、凝神思考片刻的乐趣，打发这过于漫长的午后时光。

他拈起一枚黑色的鹅卵石棋子，随意地落在了棋盘右上角星位。

动作轻松写意，毫无烟火气。

然而，就在那枚黑色棋子落在石板上的一瞬间——

“嗒。”

一声轻响，清脆悦耳。

以那枚棋子为中心，一道极其细微、却玄奥无比的波纹，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并非能量波动，而是一种纯粹的“理”的涟漪，关乎布局，关乎谋算，关乎方圆之间的天地至理。

这波纹掠过院中那棵老树，树冠中相互缠绕竞争的几根枝桠，其生长态势悄然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改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修剪过，变得更加和谐，更符合某种自然的“法理”。

苏衍浑然不觉，又拈起一枚白色棋子，沉吟了片刻——他是在回忆最普通、最基础的定式——然后，将白子落在了左下角小目。

“嗒。”

又一声轻响。

另一道韵味截然不同的“理”之波纹荡漾开来。

隔壁院子，那位正在研读一本残缺古籍的老者，忽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古籍中一段始终无法理解的、关于阵法布局的晦涩篇章，此刻竟豁然开朗！那黑白棋子的落点，仿佛无形中印证了某种阵法基理！他激动得手指发颤，连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灵感，沉浸其中。

苏衍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棋局里。他下得很慢，每一步都要“思考”很久——其实是在回忆过去见过的各种普通棋谱，并试图让左右手互搏显得更“势均力敌”一些。

他落子无声，姿态悠闲。

但每一次棋子落在石板上那清脆的“嗒”声，都仿佛敲击在某种无形的道弦之上，引动周遭微小的法则随之调整、契合。

院子里的蚂蚁搬运食物的路线，不知不觉变得更为高效；墙角蜘蛛网的结构，悄然变得更加稳固合理；甚至连吹过院子的微风，都似乎带上了一种有序的节奏。

所有这些变化，都细微到了极致，并未改变事物的本质，只是让它们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合理”，更加“和谐”。

苏衍下得很是投入，时而蹙眉，时而舒展，仿佛真的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对决。

直到夕阳西下，光线渐暗，一盘棋才堪堪下完。

“唔，黑棋赢半目。”他看了看棋盘，点了点头，对左右手互搏的结果表示满意。

他随手将棋子一枚枚捡回，棋盘上的刻痕也随之悄然隐去，石板又恢复了原本普通的样子，只是稍微干净光滑了些。

将石板和鹅卵石放回杂物堆，苏衍伸了个懒腰，觉得心情颇为舒畅。

这自已跟自已下棋，还挺有意思的，既能动动脑子，又不费神，完美符合退休生活的宗旨。

“明天可以再来一盘。”他愉快地决定。

至于落子时无意间引动的那些细微“理”之波纹，以及给隔壁老者带来的意外顿悟？

他全然不知。

在他眼中，这就只是打发了一个无聊下午的普通游戏罢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院中一切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那些变得更加井然有序的细微之处，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局棋的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