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唤醒房间时,苏晓是在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钢琴旋律中醒来的。音符很轻,像是怕吵醒她,带着一种摸索和斟酌的意味,从客厅方向隐约传来。
她睁开眼,身侧已经空了,床单上还残留着张艺兴的体温和气息。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仔细倾听。那旋律很简单,几个音符来回组合,却莫名抓耳,透着一种温柔的底色,间或夹杂着一点犹豫的停顿,然后是重新尝试的零落琴音。
苏晓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走到卧室门边,悄悄推开一条缝。
客厅里,晨光透过白色纱帘,给整个空间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张艺兴背对着卧室方向,坐在那架他搬来偶尔使用的电子钢琴前。他只穿了件宽松的白色棉T和灰色家居裤,头发有些凌乱,背影专注。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试探性地按下几个音,停下来,侧头似乎在思考,然后又重复,修改,偶尔会用笔在旁边的五线谱本上记下什么。
他在创作。而且,是一种与她之前听到的电影配乐截然不同的、私人化的创作状态。
苏晓没有出声打扰,就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看他因为找到一个满意的和弦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他因卡壳而轻轻蹙起的眉头,看他无意识用笔尾轻敲自己下巴的小动作。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专注的侧脸轮廓,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舞台上的光环和镜头前的精致,只是一个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干净又迷人的男人。
她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张艺兴似乎告一段落,放下笔,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他像是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忽然回过头。
四目相对。苏晓被抓包,也不躲,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音乐家。”
张艺兴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朝她伸出手:“过来。”
苏晓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到他空出一半的琴凳上,身体靠着他。“在写新歌?”她问,目光落在谱子上那些她看不太懂的音符和标记上。
“嗯,一点灵感。”张艺兴含糊地应了一声,手臂环住她的腰,让她更贴近自己,“吵醒你了?”
“没有,是它把我叫醒的。”苏晓指了指钢琴,好奇地问,“我能听听吗?刚才断断续续的,好像……很温柔?”
张艺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深,随即转回头,手指放上琴键。“还不成型,只是个大概的感觉。”他提前说明,然后,指尖落下。
一段比刚才更连贯、更完整的旋律流淌出来。不同于他以往一些作品中强烈的节奏感和复杂编曲倾向,这段旋律异常简洁、舒缓,像春日清晨溪流潺潺,又像夜晚枕边温柔的耳语。音符起伏不大,却蕴含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和坚定,在几个转折处,又带着一丝只有深陷爱中的人才懂的、小心翼翼的珍视感。
苏晓听得入了神。她不懂乐理,但她能感受到旋律里包裹的情绪。那是一种被稳稳接住的安心,是被炽热目光长久凝视的甜蜜,是两颗心彼此靠近时发出的、唯有对方能听见的共鸣。
一曲终了,余韵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苏晓半晌没说话,只是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张艺兴。
“怎么样?”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紧张。
“它……”苏晓寻找着词汇,眼睛亮得惊人,“它好像在说话。在说……‘我在这里’,‘你很安全’,‘我会一直看着你’……”她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乎化为气音,“张艺兴,这曲子……有名字吗?”
张艺兴深深地看着她,望进她清澈眼底的感动和了然。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还没有正式命名。不过,它有一个暂时的灵感代号。”
“是什么?”
他凑近她,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一个秘密:
“《晓》。”
苏晓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那简单的音节直接击中。所有的猜测和感应得到了确证,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她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只是灵感来了,记录一下。”张艺兴语气故作轻松,但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湿意,“哭什么?不好听?”
“好听。”苏晓用力摇头,声音哽咽,“好听死了……张艺兴,你犯规。” 她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控的表情。这份礼物太厚重,太私人,比任何珠宝、任何公开的维护都更让她心神震荡。这是一首只属于她的旋律,诞生于他无数个灵感冒泡的清晨或深夜,镌刻着他的情感和才华。
张艺兴没再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将她完全拥在怀里,下巴轻蹭着她的发顶,任由她平复情绪。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和阳光移动的轨迹。
过了好一会儿,苏晓才闷闷地开口:“那……它会发表吗?这首歌。”
“看情况。”张艺兴回答得很谨慎,“也许永远不会,只留在硬盘里。也许某一天,会以某种形式出现。”他顿了顿,“但无论是否发表,它都是你的。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是为你而生的。”
苏晓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还红着,却漾开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光的笑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凑上去,深深地吻住他。
这个吻不再带有任何试探或情欲,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感激、爱意和灵魂震颤般的共鸣。他们交换着呼吸,也仿佛交换着那句未说出口的、比“我爱你”更深沉的承诺。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苏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说:“再弹一遍好不好?我想记住它,每一个音符。”
张艺兴欣然应允。这次,他弹得更流畅,更投入。苏晓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用心去聆听、去记忆这段为她而流淌的旋律。阳光将相偎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琴声萦绕,时光静好。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苏晓忽然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张老师,我有个想法。”
“嗯?”
“这首歌的编曲……可不可以,让我也参与一点点?”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充满期待,“我不是要插手你的专业,就是……也许可以从歌词意象,或者我想要的感觉上,给你一些非常外行的‘听众反馈’?比如,这里我听到的时候,想象的是星空,那里……像是下雨的玻璃窗。”
张艺兴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荡开。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索取,而是想要参与进来,共同完善这首属于他们的歌。
“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拿起旁边的笔递给她,“哪里像星空,哪里像下雨的玻璃窗,你指给我看,或者随便画点什么都行。”
苏晓接过笔,像拿到什么宝贝,真的在谱子空白处,对着她有感的那几个小节,画起了歪歪扭扭的星星和雨滴。张艺兴就在旁边看着,时而解释一下和弦构成,时而根据她描述的“感觉”调整一两个音符。
这个过程缓慢而有趣,充满了琐碎的对话和偶尔的灵感碰撞。
“这里要不要加一点类似风铃的声音?很轻很远的那种?”
“风铃……可以考虑用音树(一种乐器)试试,或者高频的钢琴泛音。”
“那结尾呢?结尾我觉得可以慢慢淡出,不要停得太突然,像呼吸一样自然结束……”
“嗯,减弱(Decrescendo),然后做一个长的渐弱(Morendo)处理……”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在钢琴、谱纸、细语和偶尔的交颈亲吻中溜走。一首歌的雏形在两人共同的“创作”中,逐渐变得更加丰满,染上了独一无二的、两人共同的情感印记。
午餐是叫的外卖。吃饭时,苏晓还沉浸在那种奇妙的共同创作氛围里,眼睛亮亮的,时不时哼出一小段旋律。
张艺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他忽然觉得,这首歌最终是否会面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这个清晨,这段旋律将他们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创造了一段无法复制的、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下午我要去工作室一趟,有几个修改需要和混音师当面碰。”吃完饭,张艺兴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说,“大概三四小时。你自己在家可以吗?或者,想跟我一起去工作室玩玩?不过可能会有点无聊。”
苏晓想了想,摇摇头:“我在家等你吧。正好消化一下张大音乐家的杰作。”她晃了晃手里那份被画了星星雨滴的谱子复印件(张艺兴特意给她打印的),“而且,我也有点‘作业’要思考。”
“作业?”
“就是……这首歌,如果将来真的有机会被听到,”苏晓脸微红,但眼神很认真,“我希望别人听到的,不仅仅是一首情歌。它能让人相信,好的爱情是真的存在的,是能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更完整的东西。这是你给我的感觉,我也想……把它传递出去一点点。”虽然她知道,这首歌最核心的部分,永远只属于他们两人。
张艺兴动作停住,看着她,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郑重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苏晓,”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笃定,“你早就已经是了。”
——你早就已经是那个,让我变得更好、更完整的人。
下午,张艺兴离开后,公寓里安静下来。苏晓拿着那份珍贵的谱子,窝在沙发里反复地看,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音符和她自己画的幼稚涂鸦,耳边仿佛又响起他弹奏的旋律。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幸福感包裹着她。
她打开手机,翻到他的聊天窗口,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几乎立刻,他回了:
【嗯。在家乖。】
后面跟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小小的太阳表情。
苏晓看着那个表情,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