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咸阳城的星子被云层掩去大半，沈砚独坐书房，指尖摩挲着一方刻有“清雅”二字的竹牌——那是前日与许婉莹论诗时，她无意间遗落的。烛火跳跃间，他眼底最后一丝温雅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偏执的冷光。
次日未时，一辆装饰素净的马车停在相府侧门，车夫递上一封封缄的信函，言明“沈公子托呈夫人亲启”。许婉莹拆开信封，里面并非诗文，而是一叠薄薄的麻纸，上面用细腻的小楷抄录着数首情诗，字句缠绵，末句却都标注着“赠婉莹”三字。更令人心惊的是，每首诗旁都附了一行小字，隐晦提及二人当日在曲江池畔论诗、在书肆共览古籍的细节，甚至描摹出她当时鬓边插的银簪样式、垂眸时的神态。
信末，沈砚只写了一句：“昔日知音之语，不敢或忘，愿与夫人再续清雅之缘。”
这封信并非只送了相府一份。同一时刻，咸阳城内几位与吕不韦有旧的宗室勋贵府中，也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诗笺，只是信末的附言换成了“闻吕相夫人雅擅诗文，沈某不才，愿以拙作求教”。一时间，“吕相夫人与名士沈砚有私交”的流言，如野草般在咸阳城的街巷、酒肆、朝堂间疯长。
沈砚要的从不是许婉莹的回应，而是将她置于“失德”的风口浪尖——他深知吕不韦权倾朝野，却最看重名声与颜面，若世人皆传他的夫人与其他男子有染，以吕不韦的骄傲与狠厉，即便心中对许婉莹有情，也定会因猜忌与羞辱而对她生隙。而他，便可坐收渔利，要么逼得许婉莹走投无路来依附自己，要么让吕不韦因流言而失了民心，动摇根基。
暮色四合时，沈砚立在书房窗前，望着相府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已算准，吕不韦今日回府，必会知晓这桩流言。这场棋局，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醋意，而是彻底撕裂吕不韦与许婉莹之间那层脆弱的信任。夜漏三滴，相府书房烛火如豆。吕不韦捏着那卷从市井暗探处递来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竹面粗糙的纹理硌得掌心发紧。简上“吕相夫人私会书生”“许氏婉莹慕才弃贵”的字句，如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底。
他指尖摩挲着简边磨损的棱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却未达眼底。烛火摇曳中，那双惯于谋算朝堂的眸子沉如寒潭，藏着未散的墨色阴霾。“沈砚……”他低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玉石相击般的冷硬，“一介寒士，也敢动吕氏的人？”
案上的青铜爵被他随手扫过，酒液泼洒在竹简上，晕开一片片深褐的水渍，那些污秽的字句却愈发刺眼。他起身踱至窗前，廊下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光影投在他挺拔的背影上，竟添了几分戾气。许婉莹那日在月下浣纱时，鬓边垂落的碎发、指尖触到他衣袖时的微颤、谈及诗书时眼里的光……一一在脑海中闪过，与流言中的“私会”“弃贵”拼接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谬又刺耳的对照。
他忽然想起前日入宫赴宴，席间有大臣隐晦提及“相府和睦”，当时只当是寻常寒暄，此刻想来，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竟藏着这般龌龊的揣测。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怒沈砚的胆大包天，而是怒这流言竟能将他精心护着的人，污蔑得如此不堪；更怒自己，竟让她陷入这般境地。
“来人。”他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底的寒意更甚，“去查沈砚近来的行踪，还有那些散播流言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侍卫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吕不韦重新拿起那卷竹简，目光落在“慕才弃贵”四字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许婉莹曾与他论及沈砚的诗，言语间虽有赞赏，却无半分逾矩的情愫，那时他只当是女子间的闲谈，此刻想来，竟成了他人攻击她的把柄。
指尖猛地收紧，竹简被折出一道裂痕。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她得知流言时，或许会红着眼眶、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头竟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戾气已化作深沉的谋算——沈砚想借流言逼他厌弃她？想借此攀附权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是，他吕不韦的人，岂是旁人能随意诋毁的？他要让那些人知道，污蔑相府夫人，付出的代价，是他们承担不起的。更要让许婉莹知道，只要有他在，无人能伤她分毫。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如同一尊护崽的猛兽，蓄势待发。廊下宫灯的光晕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吕不韦推开寝室门时，许婉莹正坐在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菱花镜的边缘，鬓边的珠钗随着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眼底藏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起身行礼：“相爷。”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想来已是听闻了流言。
吕不韦抬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她微微一怔。他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平日里运筹帷幄的锐利目光，此刻竟添了几分柔和：“流言之事，我已知晓。”
许婉莹垂眸，指尖攥紧了裙摆，声音细若蚊蚋：“我与沈公子并无半分逾矩……”
“我信你。”吕不韦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日里那个威严的相爷，“是我护你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许婉莹浑身一僵，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猜忌，没有恼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坚定，让她连日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吕不韦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宽大的衣袖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让她莫名感到安心。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婉莹，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
怀中的人微微颤抖，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吕不韦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而沉稳，目光却渐渐变得深邃。
夜渐深，寝室里的烛火被调得愈发柔和。吕不韦扶起她，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含泪的眼眸，眸中情愫翻涌。他俯身，吻上她的唇，不同于往日的克制，这一吻带着安抚与占有，温柔而强势。
许婉莹起初有些抗拒，身体微微僵硬，但在他温柔的安抚与坚定的目光中，渐渐卸下心防，青涩地回应着。窗外月光皎洁，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衣衫褪尽，肌肤相贴，他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度与力量，将所有的不安与委屈都抛诸脑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一夜温存，直至天光大亮。
吕不韦醒来时，许婉莹还在熟睡，眉头微蹙，似乎还带着些许不安。他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目光温柔而坚定。起身更衣后，他召来管家，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夫人已有身孕，往后府中诸事，皆以夫人为重，不得有半分怠慢。”
管家心头一震，连忙躬身领命：“是，相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相府，又很快蔓延至咸阳城的大街小巷。那些关于“相府夫人私会书生”的流言，在“许婉莹怀了吕相骨肉”的消息面前，瞬间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对相府添丁的庆贺与揣测。
而寝室之中，许婉莹缓缓醒来，身边已空无一人，只残留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想起昨夜的一切，她脸颊微红，心头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这时，侍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笑着道：“夫人，相爷吩咐了，您如今有了身孕，要好好静养，今日的早膳已经备好，都是您爱吃的。”
许婉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的用意，眼眶微微发热。原来，他不仅护她周全，还为她铺好了往后的路，让她彻底摆脱流言的困扰。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媚。她抬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也承载着她与他之间，跨越了政治联姻的深情与羁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