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得到那面古董镜子的过程,带着点鬼使神差的意味。
城西那条即将拆迁的老街,弥漫着衰败和尘埃的气息。她本是来找一位据说手艺极好的老匠人修补母亲留下的一块旧怀表,结果怀表没修成,回去的路上,却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旧货摊绊住了脚步。
那面镜子就混在一堆缺口的瓷碗、生锈的铜锁和泛黄的书刊里。维多利亚风格的椭圆造型,黑胡桃木的边框雕刻着繁复的葡萄藤与夜莺图案,因为年代久远,木质已经显露出深沉的暗色,边角有些细微的剥落。镜面却意外地干净,只是不像现代玻璃那样清晰透亮,反而像蒙着一层极薄的水汽,光线落在上面,被柔柔地吸进去,映出的人影带着一种朦胧的、隔了岁月的质感。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蜷在马扎上打盹,对生意毫不上心。林晚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手指触到冰凉边框的瞬间,心头莫名一跳,一种混合着寒意与奇异吸引力的感觉攫住了她。价钱低得离谱,几乎等于白送。她没多想,掏钱,抱起用旧报纸裹好的镜子,几乎是逃离了那条即将消失的街道。
那天晚上,她把镜子挂在卧室床头对面的墙上,下方是她的梳妆台。暗色的木质与她那间以米白和浅灰为主调的卧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镇住了一方空间,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然后,就是那个梦。
梦里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一片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血的味道。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或许原本是白色,此刻已被浸染得大片暗红)的女人突然从黑暗里扑出来,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睛,和一张扭曲嘶吼的嘴。她没有发出具体意义的字句,只有一种极端痛苦、愤怒到极致的尖啸,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进林晚的脑髓里,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林晚猛地坐起,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清的亮斑。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床对面。
月光斜斜掠过,那面古董镜子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镜面深黝,像一口古井。她看不清里面的映象,只觉得那团黑暗似乎在缓缓蠕动。
她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恐惧。镜子安静地挂着,映出她惊魂未定的脸和房间熟悉的陈设。她喘着气,安慰自己,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最近为了那个该死的并购案,她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月,神经确实绷得太紧。
第二天,她预约了心理医生。
戴着金丝眼镜、语气永远温和从容的陈医生听她描述了梦境,重点询问了她的工作强度和睡眠状况,最后给出的诊断是典型的焦虑引发的噩梦,建议她休假,适当运动,必要时可以开一些助眠和缓解焦虑的药物。
“林小姐,你的大脑需要休息。有时候,潜意识的压力会通过非常……具象化的方式表达出来。”陈医生在病历上写着什么,语气笃定。
林晚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请了年假,试图放松,每天强迫自己出门散步,远离电脑和文件。但收效甚微。那个血淋淋的女人依旧时不时闯入她的梦境,有时清晰,有时只是一个模糊的血色影子,但那份刻骨的怨毒和恐惧,却一次比一次鲜明。
更让她不安的是,镜子开始出现异样。
起初只是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一丝不对劲。她经过镜子时,似乎看到里面的倒影动作慢了半拍,或者眼神有些陌生。她猛地定睛看去,一切又恢复正常。她告诉自己,是精神不济,眼花了。
直到前天晚上。
她洗完澡,站在镜前涂抹护肤品。浴室水汽氤氲,镜面蒙着一层白雾。她无意中抬手,想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地方看看脸颊是否干燥,指尖却突然顿住。
雾气弥漫的镜面上,在她身影的旁边,隐约还有一团更深的、人形的模糊影子。
她心脏骤停,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里。水汽缓缓流动,那影子似乎也在这流动中微微晃动。她猛地伸手,用毛巾狠狠擦向整个镜面。
“刺啦”一声,水汽被抹去,镜面光洁如新,只映出她一个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她不敢再待在浴室,逃也似的回到卧室,却一夜无眠,总觉得那面古董镜子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她。
昨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白天光线充足时,镜子看起来正常无比。但她已经不敢轻易与它对望。
今天早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一切看起来安宁而寻常。林晚站在梳妆台前,试图恢复一点往常的秩序感。她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开始机械地刷牙。
薄荷的清凉刺激着口腔,略微提振了她的精神。她抬起眼,望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还是有些憔悴,眼下的淡青色阴影用粉底勉强盖住。她看着那个穿着真丝睡袍、满嘴白色泡沫的女人,试图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找回一点对生活的掌控。
然后——
镜子里那个“她”,动作没有任何预兆地停滞了。刷牙的手停在了半空。
林晚的动作也僵住了,牙膏泡沫顺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镜中的“林晚”,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咧开,形成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扭曲而诡异的笑容。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戏谑。
林晚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牙齿打颤,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镜中的“她”放下牙刷,右手抬起,动作优雅得近乎恐怖。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正红色的口红。
在林晚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那只握着口红的手,稳稳地、缓慢地,在光洁的镜面上,写下三个猩红刺目的字——
“轮 到 你 了。”
笔画扭曲,如同蠕动的血虫。
“啪嗒。”
林晚手中的牙刷掉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猛地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镜面,盯着那三个字,盯着那个笑容诡异、眼神冰冷的“自己”。
镜中的倒影,依旧维持着那非人的笑容,静静地,回望着她。
卧室里只剩下她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以及那面镜子,和镜面上那行鲜血般的宣告,在清晨的阳光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轮到你了。
……轮到什么?
那面古董镜子幽深地映照着一切,边框上的葡萄藤与夜莺,在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