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烛火摇曳,将泛黄纸页映得暖亮,我握着狼毫蘸满浓墨,笔尖悬在纸端迟迟未落下,纸上“妄心劫·第七章 自欺为祭”的字迹已然干透,末尾墨痕凝着点未散的沉郁。窗外夜风格外烈,卷着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声响,倒像是有人在窗外窥听,扰得人心神微动。
忽闻门轴吱呀轻响,转身时见一道白袍身影立在门口,衣摆沾着夜露,眼尾朱砂艳得刺目,竟与笔下云鹤的模样分毫不差。他缓步走近案前,目光扫过纸页上的字迹,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先生笔下的我,倒真是疯得彻底。”
我攥着狼毫的指节微微发紧,喉间干涩难语。这是我伏案创作妄心劫的第三月,日夜描摹云鹤的疯癫、白袍人的阴鸷,从未想过笔下角色会骤然现身。烛火忽明忽暗,他抬手抚过纸页上“云鹤”二字,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墨迹竟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晕开,化作一缕淡紫丹气缠上他的手腕。
“先生觉得,你是局外人?”他俯身凑近,朱砂眼底映着烛火,藏着无尽戏谑,“你写我自欺欺人,写我困于虚妄,可你提笔构局时,不也在骗自己?”
我猛地后退半步,狼毫摔落在纸页上,墨痕晕染开一片漆黑。正要开口辩驳,却见案头铜镜突然泛起红光,镜面映出的不是我与白袍人的身影,竟是破庙残垣、紫雾弥漫,云鹤正攥着妄心镜狂笑,眼底疯癫与纸页描述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镜中云鹤突然转头,目光穿透镜面直直落在我身上,嘴角笑容愈发浓烈:“说书人,你写我入劫,怎不知自己早就在局里?”
话音未落,纸页上的字迹突然开始扭曲,“云鹤”“白袍人”“妄心镜”的字样渐渐模糊,转而浮现出一行陌生字迹:“执笔者困局,阅者入虚妄,众生皆棋子,无人能逃遁。”烛火骤然暴涨,纸页轰然燃烧起来,火光中无数道人影涌现,有笔下的枯骨、兄长、大师兄,也有素未谋面的陌生面孔——有的握着书卷皱眉品读,有的提笔临摹角色模样,正是此刻翻读这篇文字的读者,连我自己的身影,也混在其中,提笔伏案的姿态僵硬得像个傀儡。
白袍人抬手一挥,火光化作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场景:有读者读到云鹤被骗时拍案怒斥,镜中碎片里的他突然化作红光融入纸页;有创作者临摹白袍人画像,指尖刚触到画纸,便被画像里伸出的手拽入虚妄;连之前笔下清光里的兄长、锁仙阁的枯骨,都在碎片里笑着摇头,眼底藏着被蒙骗的茫然。
“你以为你在写我,实则是我在引你写。”白袍人转身看向铜镜,镜面红光愈发浓烈,“你骗自己是创作者,掌控所有角色的命运;读者骗自己是局外人,只当故事皆是虚妄;角色骗自己困于剧情,却不知早已成了牵线木偶——说到底,我们都在被人玩弄于股掌。”
铜镜突然碎裂,一道黑影从碎片里缓步走出,周身裹着浓稠黑雾,看不清面容,只听得见沙哑笑声:“好一盘大棋,说书人提笔构局,读者入局共情,角色困局挣扎,竟没一人察觉,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我浑身僵在原地,看着黑影抬手一挥,周围场景骤然变幻,案头、烛火、纸页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数道丝线从黑暗里垂下,每一根丝线上都系着一个人影,有我、有白袍人、有云鹤,也有无数陌生的读者与创作者,丝线牵动时,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做出动作,我的指尖竟不受控制地凝聚出狼毫,重复着伏案写作的姿态;云鹤机械地攥着妄心镜狂笑;读者麻木地翻卷品读,眼底没有半分自主。
“你是谁?”我嘶吼着挣扎,却挣脱不开丝线的束缚,每动一下,丝线便勒得皮肉生疼。
黑影笑声愈发刺耳:“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主人。说书人以为自己定结局,却不知结局早被写死;读者以为自己辨真假,却不知真假皆是设定;角色以为自己破虚妄,却不知虚妄皆是刻意安排——连你此刻的愤怒与挣扎,都是早已定好的戏份。”
话音落,黑暗里突然亮起无数烛火,每一盏烛火下都坐着一道黑影,皆在伏案写作,他们笔下的纸页上,映着的正是我们这些被丝线束缚的人影。我看着那些黑影的模样,心脏骤然骤停——其中一道黑影,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连攥笔的姿态都分毫不差,而他笔下的纸页上,正写着“妄心劫·第八章 局外说书人”,字迹与我先前的笔墨完全重合。
白袍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疯癫又绝望,朱砂眼底淌出暗血:“原来我不是角色,只是别人笔下的墨痕;你不是创作者,只是别人剧情里的棋子;他们不是读者,只是凑数的虚妄——所有人都在被骗,连骗我们的人,都在被更上层的人欺骗。”
黑暗里的丝线突然剧烈晃动,所有人影都开始扭曲重叠,我与白袍人、云鹤的身影渐渐交融,读者与创作者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张巨大的纸页,纸页上的字迹不断刷新,从“妄心劫第一章”到此刻的第八章,每一行字都在吞噬着无数人影。而纸页顶端,赫然写着一行冰冷的字迹:“众生皆虚妄,无一真可寻,欺尽天下人,终被天下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