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飘雪的黄昏，巷口积着薄薄一层碎玉般的雪粒，空气里满是清冷的寒意。她倚在斑驳的墙根，指间夹着那枚磨得发亮的旧硬币，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下去，那些曾以为牢不可破的约定，如今像被风吹散的烟。她的脚步仿佛在这一刻被钉在原地，所有前行的方向都蒙上了白雾，只剩下化不开的怅惘与茫然。
她缓缓落座，记忆漫上来，漫过此刻的寂静。那时沈煜宸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指尖夹着，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佳佳，你看前头那台娃娃机。”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两枚硬币，你要是能抓出个娃娃来，我就不走了。”
苏清佳望着他，眼里早已蓄满了泪，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沈煜宸把硬币塞进她掌心，那点冰凉的金属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颤。她一步步走到娃娃机前，投下一枚。机械爪晃晃悠悠落下去，竟真的稳稳勾住了一只绒毛小熊。剩下的那枚硬币还在掌心，被汗濡得发潮，她没再投，只是攥着那点最后的念想转过身，手里的小熊还带着塑料壳的凉，可刚才站着人的地方，早已空空荡荡。风从街角卷过，仿佛还留着她半句没说出口的话。
思绪拉回5年前。
盛夏的日光刚漫过街角，柏油路蒸腾着热气。苏清佳和徐曼曼并肩走在去新学校的路上，帆布书包带子被汗水浸得发潮。徐曼曼抬腕看了眼表，指针还没跳向早高峰，她拽了拽苏清佳的胳膊：“时间还早，去吃那家生煎吧？”苏清佳笑着点头，两人拐进巷口的早点铺。
玻璃柜里的生煎包还冒着白汽，她刚开口：“老板我要一份生煎包。”老板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啊帅哥美女，生煎就剩最后一份了。”话音落时，苏清佳才注意到柜台前还站着个男生，白T恤被风吹得轻轻贴在背上。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像只受惊的小鹿。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秒，沈煜宸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老板说：“那让给她吧。”苏清佳愣了一下，原以为会是争抢，没料到是这样干脆的退让。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对方已经转身往外走，这便是他们的初见，像夏日里一声不期而遇的蝉鸣，轻得几乎要融进热风里。
“诶宸哥，”跟在沈煜宸身后的昊倦揉着刚被敲过的头，“那谁啊？你不是要给你姐带早餐吗？就这么让了？你不怕你姐打你吗？”对于昊倦的一串串连环提问，让沈煜宸有点烦躁他又抬手敲了敲昊倦的脑壳，步伐没停：“想什么呢。礼貌而已。”他侧头瞥了眼巷口，“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卖生煎，走，去另一家。快点。”“不是，你还敲上瘾了？”昊倦嘟囔着跟上，却看见沈煜宸耳尖悄悄漫上点红，像被阳光晒透的果子。沈煜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纽扣，刚才的画面竟在脑海里反复盘桓。
苏清佳和徐曼曼并肩走进高一（3）班时，晨光正斜斜淌过窗棂，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暖白。苏清佳的目光倏地亮了，像扑进了星子的湖面，她拽着徐曼曼的袖子往窗边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徐曼曼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苏清佳雀跃的侧脸，她太清楚了，苏清佳总爱靠窗的位置，仿佛能把整座城市的天光都收进眼底。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桌椅碰撞声里，苏清佳正低头咬着生煎包，油香混着热气漫上来，沾得唇角亮晶晶的。徐曼曼忽然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胳膊，力道轻得像羽毛：“佳佳，你看那两个，是不是早上遇见的？”
苏清佳含着半口包子，含糊不清地笑：“哪有这么巧……”
“偏就这么巧。”徐曼曼的话音刚落，苏清佳已经抬了头。
视线撞过去的瞬间，她最先捕捉到的仍是沈煜宸眼下那颗泪痣，像被墨笔轻轻点在雪上，在晨光里泛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晕。早上匆匆一瞥时没看清，此刻倒看得真切了。
“嗯？宸哥，你看那是不是……”昊倦的话还没说完，沈煜宸已经淡淡颔首：“是。”
两人没多做停留，径直走到苏清佳和徐曼曼身后的空位坐下。椅子腿与地面相触的轻响里，前座苏清佳咬包子的动作顿了顿，后颈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浅金，而沈煜宸放在桌沿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苏清佳转过身，对着沈煜宸浅浅一笑：“好巧，刚才谢谢你了。”说着，她从手里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生煎包递过去，“给你。”
沈煜宸伸手接了过来。
旁边的昊倦凑过来，笑嘻嘻地插话：“同学你是不知道，他买这生煎包啊，本来是要给他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煜宸冷冷地打断：“你话怎么这么多？”
“咳，大家好。我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姓王。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年咱们就一起度过了。”王老师站在讲台上，声音温和却带着沉稳，“咱们班是个集体，希望大家往后能互帮互助，拧成一股绳。另外说件事接下来我们要参加两周的军训，同学们提前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小声的哀嚎：“啊不是吧，两周？”“这太阳底下站着，不得晒成黑炭啊……”
苏清佳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抱怨，心里也莫名烦躁起来，她戳了戳傍边的徐曼曼，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急切：“曼曼曼曼，你带零食吗？我跟你说，没零食我肯定活不过军训！你陪我一起准备嘛，好不好？”
徐曼曼看这她，无奈地挑眉：“那是去军训，又不是去研学野餐。”可对上苏清佳那双睁得圆圆的、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睛，话锋又软了下来，“……行吧行吧，到时候看看能带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尖锐的口哨声刺破了操场的宁静。
“都精神点！”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穿着迷彩服的刘教官站在队伍前，眼神锐利地扫过面前的新生，“我是你们的刘教官。记住了，训练时必须全神贯注，动一下就得打报告，明白点头！”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晃了晃脑袋，动作又慢又不齐。
刘教官眉头一拧，语气沉了下来：“重新来！这零零散散的样子，像什么话？”
“天呐，这么热就开始折腾……”“也太严格了吧……”队伍里立刻飘出几句小声的抱怨。
“都给我听好了！”刘教官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点头齐了，什么时候解散回宿舍整理东西！”
这话一出，大家瞬间提起了精神，齐刷刷地用力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利落。
“这还差不多。”刘教官脸色稍缓，抬手看了眼表，“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整理个人物品，十五分钟后，准时在这里集合！”
“是！”几十道声音齐声应道，总算有了点模样。
“501，502……503！宸哥这边！”昊倦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零食袋，人还没进宿舍就先喊了起来，一进门就瘫在床沿抱怨，“服了啊，凭啥女生住三楼我们在五楼？爬得我腿都软了！还有那教官，事儿也太多了吧？”
他边说边把零食袋往床上一搁，献宝似的拍了拍：“还好我机灵，昨天听见前面俩女生说带零食，我也备了点——现在啊，也就零食能救我狗命了。”说着还抱着袋子蹭了蹭，活像只护食的小兽。
沈煜宸刚把行李袋放在靠门的上铺，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手指已经开始解背包的拉链：“抱怨没用，要么忍，要么……”话没说完，就被昊倦夸张地打断：“别别别，我忍还不行吗？”他凑到沈煜宸身边，献宝似的从零食袋里掏出一包牛肉干，“宸哥，你尝尝？我妈特意给我烤的，巨香！”
沈煜宸没接，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迷彩服，指尖划过布料上的褶皱时，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天早上苏清佳递出生煎包的模样她唇角沾着点油光，眼睛亮得像盛了晨露，递过来的生煎还冒着热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盛夏的风里漫开。他耳尖又悄悄热了起来，连忙低头整理衣服，假装没看见昊倦探究的眼神。
“对了宸哥，”昊倦突然一拍大腿，“早上那女生跟咱们同班就算了，刚才我去领物资，好像看见她跟她闺蜜也住三楼，就在咱们正下方！”沈煜宸叠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十五分钟的时间过得飞快，尖锐的口哨声再次响起时，操场上已经站满了穿着迷彩服的新生。苏清佳站在女生队伍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徐曼曼站在她旁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塞给她：“含着，能凉快点。”苏清佳感激地笑了笑，含住糖块，冰凉的甜意瞬间驱散了几分燥热。
刘教官拿着扩音喇叭，声音穿透层层热浪：“接下来进行军姿训练！双脚分开六十度，挺胸收腹，双肩后张，双手自然下垂贴于裤缝！站不好的，加练半小时！”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像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柏油路的热气往上蒸腾，迷彩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闷又黏。苏清佳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滑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眼。她想抬手擦一下，可想到教官的话，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咬着唇，挺直了脊背。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就在她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苏清佳猛地回神，抬头就撞进了沈煜宸的眼眸里——他站在她斜后方，眉头微蹙，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阵微凉的风，拂过她发烫的耳畔。
苏清佳脸颊一热，连忙站稳身体，轻轻挣开他的手：“我没事，谢谢。”她不敢再看他，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沈煜宸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到她胳膊时的温热触感，他收回手，悄悄往她这边挪了半步，用自己的影子替她挡住了一部分阳光。这个细微的动作，苏清佳并没有察觉，只是莫名觉得阳光好像没那么刺眼了，呼吸也顺畅了些。
昊倦站在沈煜宸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递了个“我懂”的眼神。沈煜宸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分点，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军姿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教官终于吹响了休息的哨声。大家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找地方坐下，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苏清佳和徐曼曼坐在树荫下，徐曼曼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你刚才差点晕倒，吓死我了。”苏清佳摇摇头：“可能是有点中暑，现在好多了。”
她正说着，忽然看见沈煜宸和昊倦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冰水。沈煜宸把其中一瓶递给她，声音依旧淡淡的：“喝点水吧，降温。”苏清佳愣了一下，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心里也泛起一阵清凉。“谢谢。”她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底的星子仿佛被阳光点亮，晃得沈煜宸有些失神。
昊倦在一旁看得直咧嘴，刚想开口调侃，就被沈煜宸用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对徐曼曼说：“同学，你也喝点？我这还有一瓶。”徐曼曼笑着接过：“谢谢啦。”
四个人坐在树荫下，偶尔聊上几句，大多时候都是沉默。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带来阵阵凉意，夹杂着少年少女们青涩的气息。苏清佳喝着冰水，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沈煜宸，他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的线条利落又好看，眼下的那颗泪痣在树荫里若隐若现。她连忙收回目光，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心里忽然觉得，这难熬的军训，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休息时间结束，接下来是队列训练。刘教官拿着标杆，严厉地纠正着大家的动作：“手抬高点！步伐整齐点！左右对齐！”苏清佳因为刚才差点晕倒，动作有些迟缓，总是跟不上队伍的节奏。她急得鼻尖冒汗，越急越出错，脚步也乱了起来。
“出列！”刘教官的声音落在她身上，“单独练！什么时候走齐了，什么时候归队！”
苏清佳红着脸走出队伍，站在一旁，看着同学们整齐的步伐，心里又委屈又着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就在这时，沈煜宸忽然停下脚步，对教官说：“报告教官，我想帮她一起练。”
刘教官愣了一下，看了看沈煜宸，又看了看苏清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沈煜宸走到苏清佳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陪着她一起走。“别急，”他低声说，“跟着我的节奏，左脚，右脚，抬臂，落下。”他的声音沉稳又有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让苏清佳渐渐平静下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沈煜宸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鼓励，让她心里暖暖的。慢慢地，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步伐也变得整齐起来。
当苏清佳终于能跟上节奏，归队的时候，徐曼曼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昊倦也对着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沈煜宸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
夕阳西下，军训第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了。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苏清佳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起白天沈煜宸帮她的样子，脸颊又忍不住发烫。她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主动联系他，只是对着屏幕傻笑。
而此刻的男生宿舍里，沈煜宸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班级群里苏清佳的头像那是一个抱着猫咪的卡通形象，和她本人一样，软乎乎的。昊倦凑过来，笑着说：“宸哥，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今天又是挡太阳又是陪练的，也太明显了吧？”
沈煜宸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别瞎说。”可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年少女的床头，温柔又静谧。这个飘着蝉鸣和青草香的盛夏，因为这场不期而遇的相遇，因为这些青涩又温暖的瞬间，悄悄埋下了一颗名为心动的种子，在时光里，慢慢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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