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层厚厚的灰布，裹在山谷四周。我背着白芷，一脚踩进废墟的主道。脚下是碎裂的石板，缝里钻出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软得像是踩进了死人的喉咙。夜霜在我身后半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扫着四周——不是看路，是在找杀机。
白芷的脸贴在我肩上，冷得像块冰。可她的呼吸又烫，一下下喷在我脖子上，像是烧红的针在扎。我咬牙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林烬。”夜霜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地上的纹路……不对。”
我低头。石板缝隙间，有东西在动。不是虫，是刻痕。一条条细如发丝的沟槽，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是被人用血画出来的符。它们从四面八方延伸，最终汇聚到前方那座塌了半边的石台。
石台上摆着三只玉瓶，一模一样，通体乳白，只有瓶口透出微弱的红光。其中一只，正轻轻颤动。
“回魂露。”我喉咙发干，“三瓶……只有一瓶是真的？”
夜霜没答，只是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匕首。她眼神冷得像刀锋，盯着那石台后方的一片阴影。那里站着几个人影，穿着破旧的医袍，脸色青灰，眼窝深陷。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可我感觉得到——他们在等我们踏进那个圈。
“我不在乎真假。”我说，“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要试。”
我没再犹豫，抬脚往前走。
脚底刚触到符文交汇的中心点，地面猛地一震。
蓝光炸起，像是一道电网从地下冲了出来。我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了进去。耳边的声音瞬间消失，连白芷的呼吸都听不见了。
然后，我看见了血。
漫天遍野的血，铺在焦黑的土地上，像一片湖。风一吹，血浪翻滚，溅起腥臭的雾。远处，一座祠堂孤零零地立着，门匾上写着“林”字，可字迹已经被血糊住了。
我站在原地，动不了。
一个身影倒在血泊中。白衣，长发散开，像是睡着了。我认得那件衣服——是白芷在丹阁常穿的那件。她胸口插着一块玉，黑得发亮，正是“逆道古玉”。
我想冲过去，可双脚像生了根。
她忽然睁开了眼。
“你答应过……要带我走。”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
我喉咙发紧，想喊她名字，却发不出声。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复仇。”她笑了，嘴角有血流出来，“忘了我，是不是更容易一点？”
“不是的！”我终于吼了出来，“我不是——”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她问，“为了救我？还是为了证明你还能救谁？”
我愣住。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血湖翻涌，祠堂崩塌，白芷的身体一点点沉进血里。我想伸手，可手刚抬起来，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拉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呢喃，穿透了幻境。
“林烬……别放弃我……”
是她的声音。不是幻象里的，是现实中的白芷。
那一瞬间，我脑子像是被什么劈开了。疼得眼前发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我也清醒了。
这不是真的。
白芷没死。她还在我背上，还在呼吸。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拳砸向眼前的虚空。幻境像玻璃一样裂开，哗啦一声碎成无数光点。
我睁开眼。
还在石台前。符文的蓝光已经暗了下去，可地面还在微微震颤。夜霜正和三个守灵者交手，刀光闪得人眼花。她左肩有道伤口，血顺着胳膊往下滴，可她动作一点没慢。
“拖住他们！”她侧身躲过一记毒针，反手一刀割断对方手腕，“我去取回魂露！”
我顾不上回应，抱着白芷就往石台冲。
守灵者立刻反应过来，剩下两个同时扑来。一人手里捏着符纸，另一人掌心聚起一团黑雾，像是要封我退路。
我停下脚步，把白芷轻轻放在地上。
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发紫，呼吸几乎感觉不到。我伸手探她鼻息，指尖一凉。
“撑住……”我低声说，“就差一步了。”
我没再看她，转过身，直面那两人。
掌心一热，玄无极的力量涌了上来。黑气从我手臂蔓延，缠上手指，像是活物在爬。我听见自己心跳变快，血管里像有火在烧。
“你们拦不住我。”我说。
话音未落，我已出手。
一掌拍出，黑气轰然炸开，像是一头猛兽冲了出去。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飞出去，撞在断墙上，再没动弹。
另一个举符欲念，我一步逼近，抬脚踢在他手腕上。符纸飞出去，落地瞬间自燃，化作灰烬。
我回头看了一眼夜霜。她正一刀刺进最后一个守灵者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那人倒下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冷静的确认。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石台。
三只玉瓶静静立着，红光微弱。我盯着它们，没动。
不是不敢选，是怕选错。
要是错了，白芷就真的没了。
我闭上眼，手指慢慢伸向中间那只。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瓶身的刹那，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她活一时，难活一世。”
我猛地睁眼。
石台边缘，不知何时站了个老者。他穿着褪色的青袍，拄着一根枯木拐杖，脸上全是褶子，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没看我，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白芷身上。
“你为她而来。”他说，“可你可知她为何而死？”
“闭嘴。”我声音发冷，“我不想听你讲命定、因果。”
“你不信命？”老者笑了，笑得像是在哭，“可她信。三年前，她第一次踏入此地，就问我要回魂露。我说没有，她不信。第二年，她又来，带着一身伤。第三年，她再来，跪在这里，说愿意以命换命。”
我心头一震。
“她说，‘只要他活着，我死一次就够了’。”
我手指僵在半空。
“你体内的力量，是祸根。”老者缓缓走近，“它会吞噬你，也会吞噬所有靠近你的人。她早知道。可她还是来了。”
“够了！”我吼出声，“我不要听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他盯着我，“救她？救得了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越强，她就越危险。你走的路，注定孤独。她陪你走不了多远。”
我咬紧牙，拳头攥得咯咯响。
“让开。”我说，“我不想杀你。”
“杀我？”老者摇头，“你杀不了我。我是医仙谷最后的守灵人，早已魂散。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真话。”
他抬起手，指向中间那只玉瓶。
“拿吧。那是真的回魂露。她用命换来的。”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
“可你要记住——”他声音渐低，“她为你而生，也注定为你而死。命定如此。”
话音落，他身影渐渐淡去，像烟一样散在风里。
我没再看他，一把抓起中间的玉瓶。
瓶身冰凉，可里面那点红光，却像是有温度。我快步走回白芷身边，单膝跪地，一手托起她头，一手掰开她嘴唇，将回魂露一点点喂进去。
液体滑入她喉咙，我屏住呼吸，盯着她的脸。
一秒。两秒。三秒。
她睫毛忽然颤了一下。
我心头猛地一跳。
她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刚从梦里醒来。她看了我一会儿，嘴唇动了动。
“林烬……”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树叶。
“我在。”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在发抖，“别怕，你没事了。”
她嘴角动了动，想笑，可没笑出来。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指尖冰凉。
“你哭了？”她问。
我一愣，才发现脸上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泪。
“没有。”我说，“风太大。”
她没拆穿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信了。然后，她手慢慢滑下来，搭在我胸口。
“好累……”她低声说，“让我睡一会儿……”
“好。”我点头，“你睡，我守着你。”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我抱着她，一动不动。心口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松了一点。
可就在这时，体内那股力量猛地一窜。
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黑气从我掌心蔓延，顺着胳膊往上爬，速度快得吓人。我咬牙压制，可它越来越强，像是要冲破我所有的防线。
“林烬！”夜霜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手臂，“你撑不住了！快停下！”
我摇头：“我能压住……”
“你压不住！”她声音 sharp，“你看看你自己！”
我低头。
黑气已经爬到了肩膀，皮肤下隐隐有纹路浮现，像是逆道古玉的刻痕。我呼吸变得粗重，脑子里嗡嗡作响，玄无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看到了吗？这就是代价。你想救她，就得付出代价。你以为你能护她？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闭嘴……”我咬牙，“我不需要你……”
“你不需要我？”他冷笑，“可你离不开我。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救不了她，也走不到最后。”
我猛地抬头，看向夜霜。
“带她走。”我说，“快。”
“我不走。”她死死抓着我，“你要是疯了，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所以你必须走！”我吼出声，“现在！立刻！”
她愣住。
我看着她，声音低下去：“你要是不走……我会亲手杀了她。”
她瞳孔一缩。
那一刻，她知道我不是在威胁。
她慢慢松开手，退后一步。
我闭上眼，任由黑气往上爬。我能感觉到它在啃我的神志，像是要把我一点点吃掉。
可我还有一丝清醒。
我低头，最后看了白芷一眼。
她睡得很安静，像是什么都不懂。
我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答应带你走的……可我……可能走不了太远。”
黑气冲上头顶，世界开始旋转。
我最后的感觉，是夜霜抱起白芷，迅速后退的脚步声。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