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指尖虚悬在徒弟生前常用的蒲团上方,迟迟未敢落下。那处尚留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余温,如冬夜里摇曳未熄的残烛,却灼得他胸口发闷,隐隐作痛。
殿外风雪呜咽着掠过檐角,往日随手可驱散的寒意,此刻竟顺着衣缝侵入肌骨,冻得他全身战栗。他忽然不忍再看案上那支由徒弟亲手打磨的玉簪,亦不愿闻香炉中那半燃未尽的冷梅香,甚至刻意避免静下心神——只要稍有松懈,徒弟最后那一双染血的眼眸便会浮现,带着不解与眷恋,如同锋利的刃直刺他的道心。
他修为早已臻至化境,即便是天地法则也能坦然应对,但如今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强敌环伺,也非大道崩塌,而是源于这满殿熟悉的气息终将被时光抹去的无力感;源于害怕某天午夜梦回,再也记不住徒弟清亮唤他“师尊”时的语调;更源于这份深入骨髓的愧疚,终将啃噬他引以为傲的道心,直至面目全非。
宿主,你也别太伤心了。
沈清辞呵,闭嘴!少在我耳边啰嗦!
沈清辞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哪个有半点真心?
沈清辞瞧瞧你们一个个怂样,真是恶心!
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大殿内的死寂。师尊身子微微一僵,既紧张又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结果,推门而入的是大徒弟。
沈清辞怎么又是你?我说过不吃东西,听不懂吗?
玄羽风师尊,您就吃一点吧,总不能一直这样……
沈清辞不吃就是不吃!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再说,信不信我把你扔进乱葬岗喂野狗!
玄羽风好的,师尊,那我先退下了。
师尊是在寒潭底找到徒弟的。少年蜷缩在冰砾之间,白衣早已被玄色的血污浸透,胸口的剑伤狰狞外翻,正是师尊本命剑所留下的痕迹。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块碎裂的玉佩,那是师尊早年赐予他的护身之物,而今边缘仍残留着未曾消散的灵力,仿佛一道嘲讽的烙印。
“师尊……”徒弟的声音微弱如游丝,睫毛上结满了细小的冰晶,却依然挣扎着抬起眼,目光中翻涌着委屈与困惑,“为什么……”
师尊站在原地,指尖还残存着刺穿皮肉的触觉。当那温热的鲜血溅上袖口时,几乎令他瞬间溃散了道心。他本想说出“为了大道”,或者“你是魔族余孽,留不得”这样的话,但在那双清澈而破碎的眼眸面前,所有话语都梗塞在喉间,化为一阵尖锐的绞痛。
他是正道魁首,肩负苍生安危;而徒弟的魔族血脉,则是悬在三界头顶的一柄利剑。那一天,在诛仙台上,他挥剑斩断的不只是隐患,还有徒弟坠崖前投来的最后一瞥——那束饱含眷恋与不甘的目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斩断的,是五百年师徒情分中最炙热的一部分。
寒潭的冰冷刺骨,却比不过诛仙台上的罡风。师尊抱起徒弟逐渐冰冷的身体,掌心被玉佩碎片硌出一道血痕。往日里,徒弟总是笑嘻嘻地缠着他,叫他“师尊”,用清亮的声音讨要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他的心口越发沉重。
沈清辞我那徒弟,多好的孩子啊……
沈清辞就被你们活生生地逼死了,一群伪善之徒!
沈清辞唉——
沈清辞什么堂兄堂弟的废话,从今天起,我跟你们断绝关系!
沈清辞不行,我要去找我的徒弟!谁也拦不住我!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大长老和二长老已拦到了门口。
大长老师叔,您不能去!
二长老是啊师叔,我们也是为您考虑,外面危险四伏,万一……
沈清辞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二长老我们敢!
沈清辞好啊,看来你们骨头够硬?
沈清辞(挥手间,一道凌厉的力量席卷而出,两人应声倒地)
沈清辞呵,你们的命,还不够填我的徒儿一根手指。
沈清辞可惜我的徒儿,永远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