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雨下了半个月,没停过,出租屋的窗台渗着水,在墙面上洇出一片深褐色的霉斑。江敛洲把最后一件洗得发脆的衬衫拧干,晾在锈迹斑斑的铁丝上,水珠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两人心上。
“还是没找到?”江时允的声音哑得厉害,他裹着薄被缩在床角,眼底的疲惫已经沉成了麻木。工厂裁员后,他跑遍了县城所有招工的地方,要么被嫌弃年纪大,要么薪资低到不够糊口,最后连城郊的果园都婉拒了他——说他手脚不够麻利。
江敛洲摇摇头,把拧干的毛巾扔过去,声音轻得像雨丝:“汽修厂招满了,明天去试试工地搬砖,听说日结。”他的手指关节肿着,是前几天兼职卸货时崴到的,没药敷,只能硬扛,碰一下都疼。
出租屋小得转不开身,双人床占了大半空间,旁边的折叠桌腿已经晃悠,桌上放着昨晚剩下的小半碗稀粥,结了层凉透的膜。墙角堆着的旧书和工具落了灰,没人再碰,那些曾经以为是体面的东西,如今只剩碍眼。
江时允接住毛巾,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我跟你一起去工地,两个人总能多挣点。”
“不行。”江敛洲立刻否决,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烦躁,“工地的活太危险,你腰不好,万一出事怎么办?”他拿起桌上那半碗凉粥,掰了块硬邦邦的馒头泡进去,“先垫垫,我下午去菜市场看看能不能捡点别人不要的菜叶子。”
江时允没动,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他的下巴抵在江敛洲的后背上,布料粗糙,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脊背,还有压抑的、细微的颤抖。“敛洲,”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们是不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江敛洲僵在原地,后背绷得很紧。他想起交房租时房东不耐烦的嘴脸,想起昨天买咸菜时老板嫌弃的眼神,想起江时允为了省路费,顶着大雨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家,淋得浑身湿透,当晚就发了低烧,却连退烧药都舍不得买。生活哪里是密不透风的网,分明是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连呼吸都疼。
“会好起来的。”他又说了这句话,语气干涩,连自己都骗不过。
傍晚的时候,江敛洲揣着兼职赚的二十块钱回来,手里只提着一小把烂了根的青菜和一包最便宜的挂面。雨太大,菜贩子早就收摊了,他在菜市场角落翻了半天,才捡到这把别人丢弃的菜。“今天没什么剩的,”他把菜放在桌上,声音里没了起伏,“煮点挂面,就着青菜吃。”
江时允还在摆弄那盏捡来的旧台灯,灯泡忽明忽暗,最后“啪”地一声,彻底灭了。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那是他今天捡了一下午瓶子卖的钱。“只能买半包盐了。”他说,声音里全是绝望。
昏黄的天光透过漏风的窗户照进来,勉强照亮两人的脸,彼此眼底的疲惫、不甘和无力,像窗外的雨一样,密密麻麻,挥之不去。江敛洲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茧子和细小的伤口,那是捡瓶子时被玻璃划的。
“时允,”江敛洲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带着手都在抖,“我们穷得只剩下爱了。”
江时允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柔,没有执拗,只有满满的苦涩和茫然,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重得提不起来。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冰凉刺骨。
“可爱能当饭吃吗?”他哽咽着反问,用力甩开江敛洲的手,“能交房租吗?能给你买药吗?”
江敛洲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窗外的雨更大了,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天真。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时允裹紧薄被,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被雨声掩盖。江敛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墙上的霉斑,看着桌上那把烂青菜,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窖。
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出租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压抑的啜泣声。他们确实穷得只剩下爱了,可这份爱太轻,太脆弱,在沉甸甸的生活面前,连一丝暖意都撑不起来,只能和这无尽的冷雨一起,把人慢慢淹没。